第4章
安放天是京城名贾安东山的庶子,行二,因为生母为身分低贱且失宠的歌妓,在家中毫无地位,亦无抬升的机会及可能。
安放天是她爹的关门弟子,拜师学艺,踏入尹家门时,她才十二、三岁。他是个能言善道,长袖善舞,总能逗人开心的人,生为独生女的她,一直为多个有趣的兄长而欢喜,直到她爹意欲将她许给师兄。
她师兄在安家毫无地位,在掌大权的正室底下,日後恐得不到半点安家的余荫庇护,而她爹因无继承衣钵的儿子,便想着让师兄与她成婚,将来能将他辛苦创立的蹈武堂经营传承下去。
她并不讨厌师兄,可对他却没有过兄妹之外的任何情愫。
「碧楼,你师兄是个可依靠的人,若将你交给他,爹也就放心了。」她爹跟她这麽说时,她十五岁。
她以为自己会点头,乖顺地听从父亲的决定,可她没有。
「爹,嫁人是女子唯一的路吗?」
「不嫁人,你想做啥?」
「我想做有能力为自己做主的女人。」
听着她的话,爹笑了,带着点伤人的不以为然。
「碧楼,你说什麽傻话?爹将你拉拔长大,盼的就是能给你找个让你衣食无忧,护你惜你一辈子的好夫君呀!」
「若我自己有本事,衣食无忧有何难?我不甘心连争都不争,就这麽碌碌无为的过一生。」
她爹瞪大了眼睛,「你想争什麽?」
「爹,在您这些弟子之中,有谁像我这般专注且努力地学习?又有谁像我这般能代您上阵?爹,我可以的,我能」
「碧楼。」她爹打断了她,「就算嫁了放天,你还是可以做这些事的。」
她原也几乎接受了她爹的说法,认为日後即便嫁给师兄,她还是可以做她想做的事情,但後来发生了一些事,让她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
有次,师兄骑了匹马来,她希望师兄能教她骑马,可师兄却说姑娘家骑马是粗野且不成体统的行为。
又有一次,师兄发现她在练习扎针,而且是扎自己,便说她是自讨苦吃,她故意对他说:「要不,师兄让我练习可好?」
他几乎是跳起来的,而且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这不是讨痛吗?碧楼,你别一天到晚老想着这些事,做些女子该做的事便可。」
於是她知道师兄不是能成全她的人,不是能听她说梦想的人,不是她希望能共度一生的人。
直至今日,听她说梦、且把她的梦当一回事,给她鼓舞及支持的,竟然是多年前那个送书给她的陌生人
走着走着,她不知不觉地来到东侧的庭院,正要往回走,忽见一条大黑狗从矮树丛後冒了出来。
「虎子!」看了眼四下她喊牠一声,牠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便朝她跑了过来。
她蹲下来,伸出手,虎子便将牠那颗毛茸茸的大头蹭了过来,两只晶亮的大眼巴巴地望着她。
这偌大的穆府里,唯一让她相处起来没有半点困难的就只有这条名叫「虎子」的黑毛獒犬。
虎子是六年前,穆雪松出关做买卖时带回来的。当时牠是一胎幼犬里最小最弱的,那狗主本想放着牠自生自灭,穆雪松说要,狗主於是便宜卖给了他。
虎子当时还没断奶,穆雪松便用羊奶喂养牠,将牠一点一点的养大,最後成了穆府护卫犬的主力。
从前的周学宁是对猫狗牲畜避之唯恐不及的人,虎子在府里六年,她总是有多远躲多远。
可如今宿着这身子的是她尹碧楼,她一点都不怕狗,甚至自小就有着驯服猫狗牲畜的天分。那些她无法对谁说起的梦想,她总是对着牠们说,牠们不会打击她否定她,好像在牠们面前,她的梦都能实现般。
「虎子,你说我该怎麽办呢?」她说着,不自觉地抬头看着这西北的天空。
「呜呜。」虎子像是听懂她的话般,露出同情的眼神。
她一叹,「为什麽我会在这里?我发生了什麽事情?我爹他」说着,她眼窝一热,无助又焦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想回家,她想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什麽事?若是她真跟周学宁交换了身躯,总有法子解决吧?
然而这般荒诞、犹如乡野奇谈般的遭遇,她如何对穆家人说,然後求他们放她回家?要是他们不信,觉得她根本中邪,说不定会把她关到道观里,或是对她施什麽奇怪的法。
再者,假若他们信她是尹常川的女儿,会放她走吗?当年她娘随着她爹私奔,可是丢了穆白两家的脸面,要是她落入穆家手中,他们又会如何对她?
这事,怎麽做都不成呀!
「虎子。」她一把抱住虎子,贴着牠强壮又毛茸茸的身躯,「我好想回家」
「欸!」
突然,她身後传来男子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整个人跳了起来,一回头,只见穆雪松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後,并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糟了,他应该没听见她刚才说的话吧?
穆雪松看着她,再看看她身边像只小马般的虎子。
他刚才看见了什麽?这丫头向来只要是有毛的、四脚落地的,她都是有多远就逃多远,可现在她竟然在跟虎子说话,还抱着牠?
「你什麽时候跟虎子好上了?」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