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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节

  “大相,这城门开不得啊,若是唐军不讲信誉,我等当死无葬身之地啊,大相!”
  莫布次仁原本也无太多的战心,可一见赫茨赞甚条件都不曾跟李显提,便已是无条件投了降,自不免忧心忡忡,这便从旁哀劝了一句道。
  “屁话,战是死,不战还有一线生机,尔若是欲寻思,自己横刀好了,滚开,来人,大开城门!”
  赫茨赞这会儿已是惊弓之鸟,哪敢跟唐军真儿个地硬战上一番,降心既起,又怎听得旁人之劝解,恶狠狠地喝斥了莫布次仁几句之后,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旋即便见厚重的内城门被人从内里推了开来。
  城门既开,唐军诸将们的眼可就都亮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此番远征的最大功劳已是蒂落瓜熟了,就看李显会将这么件唾手可得的大功劳交给何人了,不止是林成斌、李贺等心腹重将,便是李谨行、高偘等极品大员们也都眼露精光,唯有黑齿常之却是镇定异常,倒不是他不想取下这份大功,而是自忖在英王一系的底子较浅,压根儿就争不过在场诸般人等,索性也懒得去多想,只是面带笑容地坐等着看看热闹。
  “黑齿将军,就有劳将军率部将赞普一家老少尽皆拿下罢。”
  李显环视了一下诸般将领,视线最终却落到了镇定自若的黑齿常之身上,含笑一摆手,很是客气地吩咐了一句道。
  “啊,是,末将,末将遵命!”
  黑齿常之是真的没想到这么桩好事会落到自家的头上,一时间不禁有些子发了懵,再一看李显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躬身应了命,点齐了兵马,呼啸着冲进了内城之中,自去擒拿吐蕃赞普杜松芒波杰不提。
  诸将们欲取大功的心思李显自是心中有数得很,然则李显却是有自己的考虑,理由很简单,如今吐蕃已平,也到了李显将要离开河西的时候了,不管是回朝还是转任外地,河西这块根据地李显都绝不会放弃,自是需要一员信得过而又能得朝堂认可的重将在此把持住局面,很显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身为河西副都督的黑齿常之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至于林成斌、李贺等将领么,在资历上却是稍差了些,尚无法担当起此等重担,倒不是能力问题,而是在朝议上很难通得过,而资历够格的高偘,能力上却又差了些,凌重与李谨行则是因陇州与安西的重要性,无法脱得身去,相较而言,也确实只有黑齿常之较为合适,这便是李显将拿住吐蕃赞普的大功交给其的根由之所在。
  “明武,派名弟兄去西城,传令阿素古次仁等四将即刻到红山宫来见孤,若是半个时辰不至,当以谋逆论处,去罢。”
  李显没去管黑齿常之的调兵行动,甚或不担心其此行会有甚危险,只因此际的吐蕃已是死虎一只,再无丝毫威胁可言,眼下李显要关心的仅仅只是个善后问题,待得黑齿常之兵进内城之后,李显也没多等候,招手将张明武叫到身前,语气平静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李显有令,张明武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诺,安排了亲卫队中一名懂得吐蕃语的亲卫前去西城传令不提。
  “报,大将军,唐、唐军来人了!”
  就在唐军杀进红山宫之际,吐蕃西城的一座军营中,阿素古次仁等四名茹大将正团团围坐在中军大帐中,人人面色焦躁,却无一人有开口说话的欲望,甚至彼此间的眼神都甚少交织在一起,只是各自垂首想着心思,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众人这才尽皆神情紧张地望向了大帐的门口处,入眼便见一名哨探急匆匆从外头掀帘子冲了进来,几个大步抢到阿素古次仁身前,语气急促地出言禀报道。
  “什么,来了多少人?何人领的军?”
  一听“唐军”这两个字眼,阿素古次仁可就坐不住了,霍然而起,紧张至极地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说,快说!”
  不止是阿素古次仁紧张,其余诸将也同样紧张,没等那名哨探答话,赤里河赞也已是按捺不住地窜起了身,怒睁着双眼,急吼吼地便出言呵斥道。
  “一,一人。”
  那名倒霉的哨探显然没想到诸将的反应会如此之大,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哆嗦嗦地竖起了一根手指,语带颤音地回答道。
  “嗯?人呢?”
  一听唐军就只来了一个人,四将登时全都傻了眼,彼此对视了一番,尽皆坐回了原位,末了,还是由着阿素古次仁这个兵力最雄厚者出言询问道。
  “就在营外,说是来传令的。”
  哨探勉强压住了狂跳的小心肝,可着劲地咽了口唾沫,恭敬地回答道。
  “传令?唔,请!”
  阿素古次仁一时半会也闹不明白这传令究竟是怎个说头,双眼飞快地扫了眼帐中的一众同僚们,见诸人皆没有表态的欲望,身为主人,他只能是皱着眉头站出来做个决断。
  “我家殿下有令,传:阿素古次仁、赤里河赞、德诺布、俄松结布四将即刻到红山宫议事,不得有误,半个时辰不至者,以谋逆大罪论处!”
  哨探去后不久,便已陪着一名身着唐军队正服饰的军官行进了大帐,但见那名队正昂首走到正中,丝毫不理会帐中诸将们的脸色如何,也没有请安见礼的行为,而是面无表情地传了令,话完即走,压根儿就不给四将出言询问究竟的机会。
  “阿素老哥,您看这……”
  “奶奶的,也太欺负人了,我等乃是茹大将,居然派了这么个小兵来传,太过分了!”
  “目中无人啊,唉……”
  ……
  来传令的唐军队正这么一走,帐中四将全都傻了眼,好一阵无语之后,尽皆不满地大发起牢骚来了。
  “唉……”
  阿素古次仁同样也是心有怒气,奈何形势比人强,如今唐军数万精兵已进了城,就目下吐蕃军这等现状,又拿甚去跟唐军比拼的,无奈之余,也懒得多废话,摇头叹息了一声,拖着脚便向帐外行了去,赤里河赞等人见状,彼此对视了一番之后,也没甚太好的法子,只能是无奈至极地跟在了阿素古次仁的身后,各领亲卫队纵马向内城的红山宫赶了去……
  第五百八十七章红山宫之约(下)
  红山宫,松赞干布统一全藏之后所建之王宫,依红山而建,共有房千间整,其中最大又是最奢华的当属红山顶峰的寝宫,高二十八丈,共九层,蔚为壮观,人站其上,周边草原之景致一览无遗,还真有那么种一览众山小之意味,而今,李显就正站在寝宫的最高层,不过么,却并无甚挥斥方遒的感慨,有的只是无言的沉思。
  不容易啊,离开东都洛阳至今已是六年整了,其间虽谈不上呕心沥血,可至少也算得上是弹精竭虑,而今,终于是完成了剿灭吐蕃这个大唐周边最大的边患之重任——眼下战事已算是到了个终了,后头即便有乱,那也不过是枝节,断然改变不了吐蕃已灭这个铁打的事实,面对着这等辉煌的胜利,李显确实有理由好生欢庆上一回的,只是此际李显却并无那份心思,倒不是担心城中诸吐蕃残部造乱,而是在忧心国中朝局之风云变幻。
  太子这回怕是在劫难逃了!一想起东都将起的风云,李显心中便不免有些子发沉,倒不全是因着武后必将因此事再次坐大的缘故,也有着顾念兄弟之情谊的成分在内——尽管李显一向不是很喜欢李贤的刚愎与小心眼,可血总是浓于水的,兄弟间再有矛盾,那也还是兄弟,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兄弟惨死在武后手中,李显自是不可能有甚好心情可言的,奈何鞭长莫及是一回事,哪怕能救,李显也势不能出手相帮,而这,便是生在帝王家之无奈,概因李显如今已不是孤家寡人,下头还有着一大帮的忠心手下需要照料,哪怕再不忍,李显也只能坐看着李贤就此沉沦了去。
  “启禀殿下,阿素古次仁一行人已到了宫门外。”
  就在李显沉思不已之际,张明武已是轻手轻脚地从楼梯上行了上来,看了看李显的背影,略一犹豫之下,还是缓步行到了李显的身后,压低了声音,禀报了一句道。
  “嗯,让他们到一楼议政殿等着。”
  听得响动,李显缓缓地回过了身来,扫了张明武一眼,无所谓状地吩咐道。
  “殿下,那几个家伙死活要带着亲卫队一并进宫,末将不敢擅自做主,请殿下明断。”
  一听李显如此交待,张明武脸色立马掠过一丝气恼之色,有些子恼火地回答道。
  “哦?有意思,你这就去传孤的命令,就说孤只等一刻钟的时间,未到议政殿的,那也就永远不必来了,孤自会前去拜访,去罢。”
  李显对阿素古次仁这帮手下败将压根儿就不看在眼中,也浑然不怕这帮家伙生事造乱,哪怕这些人手中还拥有着数万大军,可在李显看来,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罢了,没了城池的掩护,全都是些没牙的老虎而已,真敢乱动,直接平灭了去也不是甚难事,自无须给他们甚好脸色看的,这一听张明武说法,李显的脸色虽未变,可眼神里却已是闪出了一丝的狰狞,寒着声给出了答案。
  “诺!”
  张明武早就瞧阿素古次仁等人不顺眼,只是碍于李显没有命令,不敢出手教训他们罢了,此时得了李显的明确指示,自是乐得看四将的好戏,这便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一转身,大步便下了楼,直奔宫门处赶了去。
  “张将军,殿下可有甚吩咐么?”
  红山宫的大门处,阿素古次仁等四将居前,身后整整齐齐地列着四千名精壮之亲卫,四将虽不曾开口/交谈,可时不时地却用眼神在彼此交换着意见,这一见着张明武从宫门内行了出来,四将的精神都不禁为之一振,彼此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之后,由着阿素古次仁为代表,行上了前去,满脸子假笑地拱了拱手,貌似谦逊状地问了一句道。
  “殿下有令:传尔等即刻到议政殿觐见,一刻钟不到者,可以永远不用去了,我家殿下自会前去拜访,诸位请自择!燃香计时!”
  张明武早受够了四名吐蕃大将的蘑菇之鸟气,这会儿手握李显的将令,自是不会再跟这帮令人生厌的家伙多废话,这便面色一板,冰冷无比地下了令,立马便有几名亲卫抬来了香案、香炉等物,不旋踵,一支半截的香火已是点燃了起来。
  “张将军,这,这……”
  阿素古次仁显然没想到李显会下如此决绝的命令,登时便傻了眼,刚想着再跟张明武好生蘑菇上一番,却见张明武已是绷紧了脸,摆出了毫无商议的架势,话自也就说不下去了,没奈何,只好怏怏地退到了后头。
  “老哥,怎么办?”
  “该死,这宫怕是进不得啊,若是,若是……”
  “不好办啊,我等孤身进宫,万一那厮变了卦,我等岂不是自投罗网?要不老哥再去说说。”
  ……
  赤里河赞等人自也都听到了张明武转述的命令,各自心里头都揣着小心思儿,既怕进宫中了李显的埋伏,又怕不进宫的话,会遭李显的清算,心中发虚之下,都想着怂恿阿素古次仁再去探个虚实,话里话外可就将阿素古次仁定性为诸将的带头人了,当然了,这显然不是啥好心,完全是要阿素古次仁去蹚雷的。
  “哼,尔等若是不愿去,便在此候着好了,某自去。”
  阿素古次仁可不是傻子,自是看得出一众同僚们的用心所在,心里头不免来了气,也不想再与众人多啰唣,冷哼了一声,一转身,独自大步便向宫门里行了去。
  “这……”
  “唉……”
  ……
  一见阿素古次仁二话不说便进了宫,赤里河赞等人不禁有些子傻了眼,彼此交换了个会意的眼神之后,各自叹息了几声,也没再多言,尽皆独身向议政殿赶了去,不为别的,只因大家伙都是明白人,唐军若是真想灭了诸部,其实真费不了多大的精力,毕竟如此外城四门都已掌握在了唐军手中,以唐军那强悍到可怕地步的战斗力,城中残存的这么点兵力还真不够唐军杀的,先前之所以闹出那么出别扭,倒不是真的怕宫里有甚埋伏,而是坐地起价的心理在作怪罢了,既然没得讨价还价了,那不进宫更待何时,莫非真要等着李显亲自率军去拜访不成?
  “末将等参见殿下!”
  阿素古次仁等人都是吐蕃顶级官员,对于红山宫自是熟悉得很,一路无语地赶到了议政殿,入眼便见李显并未端坐在王位上,而是坐在了前墀下的几子后头,下方还垂手立着一人,赫然竟是赫茨赞,诸将们尽皆吃了一惊,可却不敢多问,纷纷紧走数步,抢上前去,恭敬无比地行礼问了安。
  “免了罢。”
  李显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众人一眼,一派随意状地挥手叫了起。
  “谢殿下!”
  李显越是随意,诸将们心中便越是忐忑,实在是猜不透李显将会怎样发落自己一众人等,只是这当口上,谁也没胆子出言询问,只能是各自逊谢了一声,退到了一旁,四人聚集在一起,与垂头丧气的赫茨赞站了个面对面。
  “孤素来是守信之人,既言要封尔等为一国之主,断不致有食言之举,然,一来此事尚需上报朝廷,二来么,孤先前看了看诸位的辖区,见颇多重合处,若不议明了去,将来争端必多,孤对此忧心不已,特召诸位国主前来,将此事议定了去,以免将来后患无穷,不知诸公意下如何啊?”
  李显环视了一下面色各异的诸将,摆足了上国天朝亲王的架子,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殿下所言当真?”
  “这,这……,殿下,您……”
  ……
  诸将本已是都做好了被削兵权的最坏之打算,可却万万没想到李显居然真打算践诺,一时间全都惊诧不已地抬起了头来,七嘴八舌地发出了疑问之声。
  “孤素不虚言,然,丑话还得说在前头,这逻些城以及周边三百里之地不在诸位划分之范围内,隶属我大唐直辖,孤将派军驻扎于此,以震慑宵小之辈,尔等彼此间若有争端,也不可擅动刀兵,有甚争议,就到这逻些城里找我大唐官员打官司好了,可都听清了么,嗯?”
  雪域高原并不是乐土,李显暂时也没打算将整个雪域高原尽皆纳入大唐的疆域之中,不过么,该给这帮子所谓的国主上的紧箍咒还是不会忘了的,这便一压手,止住了诸将们的惊疑之声,语气森然地说道。
  “殿下英明!”
  “这个自然,我等无有不从。”
  “该当如此!”
  ……
  这会儿众人都在屋檐下,又怎敢不低头,李显既如此说了,诸将们自是得赶紧出言好生表态上一番,唯有赫茨赞却是憋得脸都青了,不为别的,只因其所谓的辖区——乌茹最好的地段便是这逻些城,被李显这么一划走,剩下的也就真没啥有价值的地盘了,有心想抗议么,却又没那个胆子,也就只能是独自生着闷气罢。
  “如此甚好,既然诸位都没有意见,那此事便这么定了,至于诸位的疆域问题么,孤对此不熟稔,也就不参预其中了,诸公便在此处议个分明罢,待得有了消息,报于孤知即可。”
  李显似乎很满意一众人等的态度,但却显然并无与众人扯皮的兴致,交待了一句之后,便即自顾自地离开了议政殿,只留下诸将们在那儿发着傻,不过么,事涉身家利益,一众人等也没能沉默上多久,李显前脚刚离去,后头已是叽叽喳喳地吵翻了天……
  第四部龙腾九天
  第五百八十八章东都风云乱(一)
  见天就要十一月了,这天冷得紧,尤其是这等清晨时分,太阳未起,霜冻尚在,那寒简直能冻到骨子里去,饶是李贤已穿上了厚实的皮袍,又加了件白狐围脖,可乍一从温暖如春的寝宫里行将出来,还是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得连打了几个喷嚏,原本就不爽的心情自是更糟了几分,不由地骂出了声来,直惊得侍候在侧的一众宫女宦官们忙不迭地便围了上去。
  “退下!”
  一众人等倒是殷勤得很,奈何李贤压根儿就不领情,没好气地一拂袖,喝斥了一嗓子,而后也没管那些下人们是怎个反应,阴沉着脸便向放在台阶下的软辇行了过去,一掀门帘,哈腰转了进去,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进宫!”
  “起辇,摆驾乾元殿!”
  张彻很是忧心地看了看软辇,却并不敢多有耽搁,扯着嗓子呼喝了一声,就见四名呆在软辇旁的小宦官齐齐一用力,已将软辇抬了起来,不徐不速地向春华门行了去。
  “该死!”
  尽管软辇四面尽是厚实的皮裘,可李贤依旧觉得寒得慌,搓了几下手,愤愤地咒骂了一嗓子,声音虽是不大,可内里却满是气急败坏之意味,这也不奇怪,只因李贤心中的烦躁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自打吐谷浑战事大起以来,他的心便不曾有安定的时候,当然了,并非是忧心战事不顺利,实际上,他所忧心的恰恰与之相反,怕的便是这战事太过顺利了去!
  太子实不屑,英王贤且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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