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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节

  漆黑的夜,最擅长隐匿野兽的踪迹。
  佐佐木小次的手指慢慢抬起,他眼睛里已经有些动摇……
  第318章 剑客的燕尾(二)
  “麻烦你了,还请帮我补好衣服。”
  佐佐木小次郎用力跪倒在地,头贴在地上,诚挚道。
  对面已然裸露出半个胸脯,欲火中烧的女人如同一盆凉水浇在脑袋上,她看着眼前男人,怀疑是自己在进入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在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男人对女性没有兴趣呢?更可恨的是,那个女人就是自己,对于自己的身材和容貌她很有信心,因而才会大胆跟着佐佐木小次郎来到这片树林里。她对姐妹们说过,自己要成为第一个采摘这颗倔强葡萄的女人。
  谁知道,他却将一件破了洞的衣服放在自己面前。
  “拜托了。”
  佐佐木小次郎又说。
  女人又好气又好笑:“你暗示我来这里,就是帮你缝补衣服吗?佐佐木大人?”
  “是的。因为我必须参与一次很重要的决斗,仪容一定不能失礼。”佐佐木小次郎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毫无邪欲:“那么,斋藤燕夫人,不知道能否答应在下这个冒昧的要求。”
  斋藤一家也算大族,斋藤燕和赫赫有名的斋藤道三却没有直属血缘关系。父亲死于战场后她幼年随着母亲来到小仓番,母亲改嫁给当地一名渔民,斋藤燕的名字却一直没有更改,继父也没多久就死去。斋藤燕母女都被男人们恐惧,可是斋藤燕又继承了母亲婀娜的身姿,还有天生就会诱惑异性的本能与各种细小姿态之间的娇媚,男人们又无比憧憬能和她们母女偷情。
  自从斋藤燕成年接连克死两名丈夫,她就不再考虑改嫁,而是租下了一间小铺子,开始给人缝缝补补,以此为生。由于接连死了男人,斋藤燕又恢复了本家姓名,大家因而都叫斋藤燕夫人,这种不伦不类的叫法中也包含着一种乡下人的嘲弄。私下里大家都谣言说,斋藤燕是由于欲求不满,所以才害死了两名被她消耗过大不堪重负的男人。对此,斋藤燕一笑了之。从小她就习惯了绯言绯语,女人们说起是厌恶和嫉妒她洁白的肤色和充满欲望的身体,男人们则是一种得不到就想要毁灭的变态欲望。
  斋藤燕真正的情人只有一个,那是一个懵懂的少年,抱过他之后斋藤燕就再也没有产生过强烈的欲望。
  然而眼前的剑客却让她心神动摇。
  可今天良辰美景,他却要让自己帮他补衣服。
  简直是可笑。
  她气呼呼地站起来,想要离开。
  可是偷瞄到对方失望和不知所措的神色,她又忍不住笑起来,将那一件衣服拿在手里说:“明天晚上,来我家取。”
  望着斋藤燕离开的背影,佐佐木小次郎不由松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很难控制内心的欲念。很多次,他都告诫自己,自己不是本地人,不知多久就可能离开,或许就是下一天,所以独来独往才是最适合自己的方式。斋藤燕夫人的情意他很清楚,他也很喜欢她的容貌,她倔强的嘴唇,还有那股子面对流言蜚语毫无惧色的硬气,他从未见过一个女人将妩媚与强硬结合如此奇特的人。
  佐佐木小次郎给出了一个可笑的借口,缝补衣服。
  剑客之间,只要剑与心尚在,就不算是失礼。
  不过外行人难免不太理解其中关键,都以为武者之间的决斗神圣而华丽,其实不然,说是华丽不如说是残酷,战斗基本上都在转瞬间结束。因为决斗本就是必须分出胜负的惨烈战斗,唯有重视胜负而看轻生命,武人才能够达到那种神奇的超越自我之态。结果就是,每一战都是会造成死亡或者重度残疾。在这个战乱时代,佐佐木小次郎已经对此有了清晰的认识。
  可是面对斋藤燕时,他却撒了一个蹩脚的谎言。他只是想要穿着心爱女人的衣服去和敌人们决一生死,就仿佛她站在自己身后,佐佐木小次郎想要带着她手指温柔的触感去赴死。
  他拔出自己的三尺长刀。
  冰凉雪亮的刀身倒影出他明净的双眸。
  佐佐木小次郎闭上眼,想着斋藤燕轻巧离开的样子。
  她那气鼓鼓佯装要离开的样子让他心里难受,可是紧接着她又扭过头来,将他“破”了的衣服抱在怀里,犹如鸟儿一样离开了这片黑夜森林。
  佐佐木小次郎回刀入鞘。
  一只失去了翅膀的瓢虫落在他的手掌心,他小心翼翼将她重新放在一棵树的树皮上,看着它蹒跚又毫不气馁地往上爬着,佐佐木小次郎露出会心的笑容。
  这一刀,就以她的名字为名。
  我叫它,燕返。
  燕返,并不是燕子也能被刀法逼迫折返,指的是佐佐木小次郎的美好愿望,那个女人回过头来那风情无限的一瞥,自己想要将它永远记住。
  由于佐佐木小次郎要修行,因而大多数时间都不在闹市,而是独自居住在荒郊的密林里,感受大自然的奇妙,不断演练自己的刀法。这一天入夜,他提着纸灯笼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集市,周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安静,他心神不定地加快步伐来到斋藤燕的小铺子,她外面是做生意,自己就睡在里头。虽然佐佐木小次郎从未进去的,可是也知道里头大概构造。
  大门虚掩着,他才轻轻一碰就倒在地上。
  佐佐木扬起手中灯笼,看到女性雪白的胴体被挂在绳子上,就像是一只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玉像。在她洁白的背部,有人写着“不贞洁的淫妇”和“霍乱民众”的毛笔黑字。
  斋藤燕双眼睁开,她眼里没有恐惧与惊慌,只有一种淡淡的哀愁和失望。
  佐佐木将女人的身体放下来,发现已经没有了呼吸,身体温热,说明才死去不久。
  看着她的双眼,佐佐木忍不住想要亲吻她空洞的眼眸。
  如果自己能够早一点过来。
  如果自己不要再拘泥于炼气士终将离开这种鬼事,如果自己能够再直接大胆一点……一切都将会不同。
  自己那件衣服被叠得好好的,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杀人者大概也看不上,并未拿走。在原本佐佐木小次郎弄破的地方被一块同色的青布弥补起来,针脚极为细腻,几乎看不出来,他沉默地脱下衣服,将这一件换上。
  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郎当女人斋藤燕死了,是被一名行侠仗义的人以“不贞洁”“霍乱民众”的理由吊死的。
  在战乱时代死掉一个女人,没有人关心。
  所有女人将话头对准了其他人,所有男人又有了意淫的新对象,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争端与蜚语,互相伤害。
  只有剑客佐佐木小次郎从这里消失了。
  第319章 剑客的燕尾(三)
  他一路翻山越岭追踪杀人者。
  对方十分狡猾,不断掩饰自己的身份,最后佐佐木小次郎终于发现了他的真名,凶手是大家族细川氏细川藤孝的养子细川泽受,细川藤孝先后侍奉足利义昭、织田信长、羽柴秀吉,现在是德川家康的左膀右臂,身份显赫。关于细川泽受此人,又有人传言说是细川藤孝早年与某位小姐不伦生下的私生子,后来为掩人耳目故对外称作养子。
  关于细川泽受的事迹外人很少得知,佐佐木小次郎却从一些剑客处听到了他的恶名,此人生性荒淫,仗着细川氏的身份最喜欢夜闯女人门,一夜欢好后还喜欢在女人背上提字,表示自己的风流,尤其喜欢皮肤白嫩洁净者。这些和斋藤燕的死状都十分吻合。有的剑客却目睹过,细川泽受面对不从的女人却是非常狠辣,刺瞎双目,灼烧脸部,斩断手指,理由是“冒犯武士”。
  说起“冒犯武士”几个字时,剑客们都一脸嘲讽。
  在这个时代,真正的武士都忙着为大名们四下征战,挂武士之名到处冒犯无力反抗的女人们,才是最大的耻辱。然而武士阶层再堕落也不是普通民众可以冒犯的,民众的冒犯可以让武士不用负责直接斩杀对方,这就需要武士本身极强的自我约束与荣誉心。
  然而这些东西,细川泽受身上都没有。
  正是因为毫无底线,他反而混迹在这条线上,如鱼得水,武士们看在细川氏面子上不会强硬阻挠,普通人又不能抵挡。
  最后面对细川泽受时,佐佐木小次郎看到了那张脸。
  与他所想不同,那是一张很普通的男人脸,甚至带着几分怯懦,他坐在地上,一脸惊恐,年纪也不过二十岁出头,脸部浮现出缺乏锻炼的苍白,身体瘦弱轻浮。
  就是这样的人,在四处作恶造下杀孽。
  佐佐木不由觉得世间可笑,就这样的一个不入流的,甚至连正面看着自己都没有勇气的人,居然能够疯狂地到处残害他人?
  他毫不犹豫一刀斩向他的男人标志。
  如此之人,不配拥有某些东西。
  那一刀却被暗处闪出的一人给挡下。
  “在下宫本武藏来做阁下的对手,细川少主请你先走。”
  他手持一把短刀,一身黑色裹住全身的便衣,眼神坚毅,头发没有如同大多数武士那般整理成月代头,而是梳拢后挽出一个发髻,和佐佐木相同。
  佐佐木一刀劈开阻挡在他面前的宫本武藏,踩着树枝非一般支取细川泽受的人头。
  可是武藏就仿佛是一只顽强的猎犬,无论你将他打倒多少次,他都能够站起来缠住你,如同不倒翁一般不断挡在你面前。
  “少主有罪,阁下可以与细川氏通报,细川大人自会给出说法,可是阁下要行私刑,在下绝不会束手旁观。”
  宫本武藏让佐佐木气急而笑。
  “那些女人们被虐杀时你又曾站出来帮她们说话过吗?”
  佐佐木愤怒的一刺将武藏的肩头刺破,武藏稍微侧身,伤口并不深,剩余的刀势都被武藏的短刀挡下。
  面对佐佐木的诘问,武藏无言以对。
  “你是细川家的人,所以一切以细川家为主,不过是一条别人养的狗。道义也好,尊严也罢,对你而言根本就不重要。”佐佐木冷冷道,他和武藏短暂交手已经明白眼前人绝对是自己生平所见数得上的高手,要在他面前追踪杀人自己未必能成:“如果我告诉细川藤孝,他会怎么处置?对于这些所谓的大人物我们都很清楚,无非是给予一笔金银,草草了事。”
  “武士就是武士,不可随随便便斩杀。”
  宫本武藏笃定道。
  佐佐木被他奇特的观点彻底激怒了,不由少有地冷冷说:“那么我倒要看看,宫本武藏你能够保护细川泽受多久,一个月,一年,十年?除非你把他锁在一个铁屋子里,否则,我必定取他人头。把这句话带给细川藤孝,就说是我佐佐木小次郎说的。”
  说罢,佐佐木也不和他纠缠,背对他走下山。
  接下来的日子佐佐木接连遇到了神秘剑客刺杀,都被他一一斩杀,也不知是否是细川氏的刻意宣传,剑魔佐佐木小次郎的称号渐渐传播了出去,说他哪怕是与人切磋也绝不会不见血而手刀,和他战斗过的人非死即残。就连普通小民们看到他也远远绕开,仿佛他是一个凶狠无比的刽子手。对此佐佐木保持平静,因为他知道,细川氏比起自己更要紧张。
  一日杀不死自己,佐佐木的名声就会越来越胜,细川泽受每天都躲在屋内瑟瑟发抖。
  他也收到过一些颇有关系的前辈讲和。
  意思很明显,就是让他收手,细川氏愿意给他建立道场,甚至资助他开宗立派。
  可是这些对于佐佐木毫无吸引力。
  他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衣服,上面的补丁永远不可能恢复成完好状,心爱的女人被吊在房梁上,背上写着耻辱的字,这些必须要凶手的血来清洗。
  细川氏拿他实在没有任何办法,最后依然想到了宫本武藏。
  这一日,宫本武藏亲自来到佐佐木所在的郊外茅屋。
  他双手呈上战书。
  “佐佐木阁下,在下向你挑战。”
  宫本武藏凝视着佐佐木的双眼。
  “不论生死,如果在下被阁下斩杀,我再无法阻止阁下对细川少爷追杀,如果我不才胜过了阁下,那么阁下就欠我一条命,还请放弃你对细川少爷的杀戮。”
  佐佐木睁开眼:“可。”
  为了表示自己绝不会做手脚,当即宫本武藏就住在了佐佐木的茅屋外,他自己搭了一个很简陋的草屋。
  关于细川泽受的事终于要有了个了断,佐佐木心情少有的舒畅了不少。
  其实近一年以来都有人提白子驹传话,告诉他,那边要求他立刻回去。他的时间已经到了。可是佐佐木置若罔闻,他只想要做最后一件事。
  为那个不知道自己也爱她的女人找回她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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