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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赵东林莫名其妙地被圣上冷冷剜了一眼,而后见圣上步伐热切地往里去了,忙提步跟上。
  皇帝命人不要传报,只身步入殿中,见殿里内外都无侍鬟,想是皇后为与她说说知心话,将人都遣了出去。
  皇帝手打鲛纱帘,轻声走至寝殿外,见一道清袅身影,正映在皇后榻前不远处的一道淡雅水墨山水素面屏风上,仿佛人影入画,连耳处垂下的两道长长的流苏宝石坠儿,都映得清清楚楚。
  皇后的声音叹着道:“天天喝药,人都要喝苦了,幸好,这是最后一碗了。”
  她微微倾身,似是从皇后手中接过空药碗,两道流苏宝石坠儿随她的动作,悠悠荡荡,如太液池畔摇曳的细柳枝,轻拂薰暖春风般,无所顾忌地撩动着人的心弦。
  “良药苦口”,她轻声道,嗓音清婉,如山间清泉潺潺流淌,听得旁人的心,也与她一般沉静,想与她携手对坐,娓娓而谈。
  皇后道:“明郎小时候也怕吃这苦药,说来本宫、明郎、容华与圣上四个人里,也就只有陛下,从小就不怕这苦玩意儿了,有一次,他病得很重,每日里拿药当饭吃,那药味我单单闻着都嫌呛,他却连眉头皱也不皱,端过来就一气喝下,完全不像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她道:“陛下心性坚忍。”
  这话要换赵东林说,皇帝必要骂他谄媚,但此时由她口中道出,却听着有几分受用,觉得她是真心如此想,心中有些高兴。
  皇后轻叹,“是啊,陛下从小就与我们不同,许多事情,都比我们能忍得,他小时候练习射箭,常常搭弓放箭到掌心磨出血来才罢手,先帝说他字不好,他为练出一手好字,没日没夜地写,堂堂一位皇子,寒冬腊月里,手上都冻出了冻疮……但,不管他做得有多好,先帝眼里,都只有秦贵妃所生的两位皇子,其实母亲那时候,也是希望本宫与明郎,能与贵妃的两位皇子结交,但秦贵妃恃宠生娇,言辞上轻慢母亲,那两位被先帝宠护地如珠似玉的高贵皇子,也对本宫与明郎,十分冷淡,母亲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主动断了与秦贵妃的交往,本宫与明郎,在这之前,便认识圣上与容华,但母亲嫌他们的母亲身份寒微、帝宠淡薄,连带着圣上与容华也被先帝忽视,所以不让我们与他们多加往来,在秦贵妃一事后,才不怎么拦着了……”
  皇后说至此处,静了静问:“弟妹,你与我说句实话,母亲平日待你如何?”
  她道:“母亲待我很好……”
  皇后打断了她的话,“母亲是什么样的性子,本宫再清楚不过,她本就轻视身份寒微之人,你又断了她心心念念的明郎与容华的婚事,心中无怨都不可能,怎会待你很好?!反是明郎平日待你愈好,母亲对你越是恼火……”皇后的声音渐渐急切,“母亲平日有没有打骂你?”
  皇帝的心,也跟着一紧,见她映在屏风上的清影,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母亲怎会打骂我……”
  皇后沉默片刻,轻轻叹息,“本宫知道,你是见本宫尚在病中,不想叫本宫为此担心,也不想对外说些什么,坏了母亲的声名……”
  华阳大长公主是什么样的性情,皇帝心里也是清楚的,他这位岳母兼姑母,不是什么端庄优雅的皇家公主,动起怒来,打骂人算得了什么!
  皇帝暗恼自己以前怎么没想到这茬,定是母后温柔大方,对待一众儿媳十分慈和,让他忘了世上还有“恶婆婆”这种存在,皇帝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又听她温声道:“真的没有,明郎总是护着我的。”
  皇后的声音与皇帝的心,一样怀疑,“……真的?”
  “真的”,她点头道,“有一次,我不知因何事触怒了母亲,母亲罚我去祠堂跪了一个时辰,明郎回来知道后,跑去对母亲说,妻子的错就是丈夫的错,以后母亲再责罚我,他都双倍受之,自己硬在母亲房前跪足了两个时辰,自那以后,母亲再也没有罚跪过我了。”
  皇后笑了一声,“这小子,打小就鬼主意多!”又问,“明郎现在还怕吃药吗?”
  她点了点头,“每回吃药,总要想想办法。”
  皇后语含笑意,“你定有办法‘治’他,说与本宫听听。”
  她微低了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皇后道:“说说嘛。”
  她低下身子,似与皇后轻声附耳说了些什么,皇后笑了起来,轻拍了拍她的手,“你们这样恩爱,本宫看着,心里也高兴。”
  皇帝原想看她一眼,但到最后也没有走上前去,只是悄悄走到偏殿,等她走了,目望着她清纤的背影远去。
  那日,明郎请他赐婚,他浑不在意地说,一个女子而已,如今也正是这个女子,让他进退不得,简直比当年陷入夺嫡之争,还要处境艰难,事事踟躇,难以决断,她的背影转绕过花障,消失不见,可留下的心影,却沉沉地落在他的心底,皇帝想,他就像建章宫中紫檀高几上的红釉花觚,等什么时候这影子占满了他的心,就像那花觚盈满了水,盛不住地往外溢,怕就要出乱子了。
  绝不能满。
  温蘅不知背后有双复杂的眼睛,送她出了长春宫,也不知那双眼的主人,心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她在回府的路上心里念着的,是婆母这几日咳嗽不止,回去得亲手为婆母炖一道冰糖雪梨。
  一回武安侯府,温蘅连自己房间都没回,就先去了厨房,削皮去核儿,加糖慢蒸,事事不假手于人,一直盯着火候儿,在厨房待了大半个时辰,将这道润喉止咳的甜点炖好,仔细地盖上盅盖,不让热气流散半分,装进食盒里,亲自拎去给婆母。
  然而到了婆母房前,侍女却告诉她大长公主不在房中、去了祠堂,对于咳嗽不止的人,冰糖炖雪梨得趁温吃,温蘅遂又拎着食盒,去了沈氏祠堂,见门外诸侍都避得远远的,祠堂内,像是传来了婆母与明郎的争执声。
  温蘅心中担忧,走近紧闭的门前,听明郎正与母亲争执权势一事,明郎请母亲放手,渐渐退出朝堂,母亲不肯,语气是恨其不争,“若不是你父亲突然病逝,母亲这几年手中权势大不如前,你姐姐怎会失宠?!你看看你姐姐现在在宫中有多难,那个贵妃冯氏若是生个男孩儿下来,都能爬到她头上去了,你姐姐要不是天天为此忧心忡忡,怎会突然病倒?!!我若放手,就是由着你姐姐彻底失宠,在后宫被人欺负死!!”
  明郎的声音亦是罕见的激烈,“正是因为母亲您始终不肯放手,总是要插手朝堂,在权势之事上咄咄逼人,姐姐才会在后宫失宠!!”
  “放手?!你说的容易,没有权力,我,你,沈氏,就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狡兔死,走狗烹,到时候圣上半点用不着我们了,挥刀向武安侯府,没有权力,你我所有人,就只能等死!!”
  明郎苦苦相劝,“我与圣上一同长大,情如兄弟,圣上不会如此对待武安侯府,不会做对不住我的事的!”
  第14章 受伤
  “兄弟?!”祠堂之中,华阳大长公主冷笑一声,“你把九五至尊当兄弟,他这个真龙天子,有把你当兄弟吗?!!他的大好江山,肯分给你坐一半吗?!!”
  “母亲您不要这样说话”,沈湛满面恳切,“儿子六岁那年,随母亲姐姐在宫中过上元节,夜游赏灯时,一盏着火的灯,从灯鳌上滚落下来,直朝儿子坠来,千钧一发之际,是陛下扑救了儿子,那盏灯燃起的明火堪堪从陛下眼下擦过,再差那么分毫,陛下的一只眼就再也看不见了,这样过命的情谊,难道不足以道一声‘兄弟’?!”
  华阳大长公主回想当年,她与夫君武安侯,在遭到秦贵妃的轻慢后,于一众皇子中,选择扶持当今圣上,也正有他曾以身相救明郎的原因,但,今时今日,再回看往事,所思所想,再也不同,华阳大长公主怒道:“或许此事正是他设计的,为了博取我与你父亲的信任,为了借我们的手,让他这个毫无家族势力倚仗的寒微庶皇子,有资本在激烈的夺嫡之争中,搏上一搏!!”
  “母亲!!!”沈湛觉得母亲简直是“走火入魔”,他苦劝道,“您也说当年陛下只是一个毫无家族势力倚仗的寒微庶皇子,一个六岁的孩子,他哪里来的人手势力,去谋划这样的‘意外’?!”
  华阳大长公主见亲生的儿子,处处维护圣上,气得弯腰咳嗽连连,连双眸都咳红了,像是泛起了泪意,沈湛心中懊悔自己说话语气太激烈,忙去扶母亲,却被大长公主生气地一把推开,“我不要你扶!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生你有什么用?!!”
  沈湛顿住手,微颤着唇低道:“……母亲何必说这样叫人伤心的话……”
  “……伤心?”华阳大长公主双目如灼、声音凄厉,“你不肯娶容华、硬要娶那个温氏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会不会伤到你母亲的心?!!”
  “母亲,我同您说过很多次,我对容华公主,没有男女之情……”
  “傻子!要男女之情做什么?!你可知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武安侯府碍了陛下的眼,容华公主,就是你沈湛与武安侯府的最后一道护身符!!”华阳大长公主咄咄逼问,“而你那个放在心尖上的宝贝温氏呢?她和她的温家能为你做什么?!能为武安侯府做什么?!!”
  “……我不要她为我做什么”,沈湛道,“我是她的丈夫,应是我来保护她,我要做的,就是护她一生平安无忧……”
  “那你娘我呢?!”华阳大长公主手指着老武安侯的牌位,眼泪落了下来,“当年在你爹灵堂前,你说你以后会担起这个家,你会保护好母亲姐姐,六七年过去了,当初你说的话,母亲一句都没有忘,可你呢?!你自己早就忘干净了!你看你现在在做什么,我想办法安排你进兵部你不进,我让你去结交世家朝臣你也不去,就知道做他赏给你的那个工部侍郎,就知道同你的那个宝贝妻子厮混在一起,一天天的,就只知道伤你娘的心!!”
  面对母亲的一句句锥心痛斥,沈湛含泪跪了下来,“儿子没有忘,儿子当年对母亲的许诺,一个字也不曾从心底抹去,只是儿子想领着武安侯府与沈氏所走的路,与母亲所想不同,如若父亲仍在世,或也会赞同儿子……”
  “我所想的,就是你父亲想的,我现在走的路,就是你父亲要走的路”,华阳大长公主对这儿子是一万个恨铁不成钢,手抹了眼泪,冷道,“你就给我跪在这儿,对着你父亲的灵位好好问问,问问他对你有多失望!问问他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
  她怒气冲冲地推门走了出去,见温氏就站在门边,已不知在外听了多久,见她出来,复杂的眸光微闪了闪,轻轻启齿,像是想说些什么。
  华阳大长公主与儿子一番激烈争执,心中正如有火烧,一看这个坏了她的谋算、把儿子魂儿都勾了去的女子,还在这儿惺惺作态、看她母子不和的笑话,更是怒气滔天,哪有耐性听她说话,直接用力地推开了她,望见她就这般失足从两层台阶上摔滚下去,也面无表情、不管不顾,大步掠走过她身旁,离开了此地。
  春纤唬得魂飞魄散,忙去扶摔在阶下的小姐,急唤道:“小……”
  小姐却制止了她的急呼,朝祠堂深处那道跪着的背影看了一眼,示意她噤声,自己也忍着疼不出一声,扶着她的手,慢慢站起身来,躬身欲捡摔在地上的食盒碎碗。
  春纤虽然年少,但心思聪敏,知道小姐是不想让侯爷知道她被大长公主推摔下阶的事,不希望侯爷与大长公主这对母子再起冲突,可是,小姐心里想着侯爷、想着大长公主,谁来心疼小姐呢?……
  春纤望着洒落一地的冰糖雪梨,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压低声音道:“小姐,让我来……”
  她收拾起碎碗食盒,搀扶着小姐离开了这里,回到房中,请小姐解开衣裳上药,见小姐身上摔青了多处,一边抹着药,一边眼泪掉如断线珍珠,簌簌下落。
  小姐却淡淡笑了笑,“你再把眼泪淌我身上,药都白擦了。”
  春纤止住哭泣,仰面望着小姐,恳求道:“小姐,将这事告诉侯爷吧……让侯爷为您做主……”
  小姐许久没说话,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沈湛一直在祠堂里跪到深夜,方才离开,他从未与母亲有过如此激烈的争执,一路想着母亲、姐姐、圣上,以及朝堂种种,心情沉重,面色寒凝,在回到自己房前时,停住脚步,努力收整了下心绪,将负面情绪压在心底,尽量使表情与平时没什么两样,方才推门进屋。
  屋内熏香很浓,阿蘅已经梳洗卧榻,平日里不管他回来地多晚,阿蘅都会等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沈湛担心她是不是病了,走上前去,探她额头,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蘅轻道:“没什么,就是女子的那点事。”
  沈湛知道她的日子,算了下,是就这几天了,心中了然,道:“你等我一会儿。”
  他也没有用晚膳的心思,直接传水进来、盥洗上榻,想如从前一般,在她因月事来临、身子不爽时,抱她在怀,用自己捂热的手,轻轻摩挲她的腹部,帮她舒缓不适。
  但这一次,他刚解衣上榻,手刚搂住她的腰、欲揽她入怀,就听她轻轻抽气了一声,像是忍着疼道:“……明郎……别碰我……”
  沈湛手僵在半空,听她道:“这次疼的……和之前不太一样,让我自己躺着吧……”
  她朝里背过身去,沈湛知道女子这事有时候怪得很,但仍是担心,望着她的背影问:“不舒服地厉害吗?要不找个大夫来看看?”
  “不用”,妻子的声音低低道,“不早了,睡吧。”
  一觉睡醒,东方初白,今日官员休沐,无需上朝,但皇帝还是有要紧朝事需要处理,要心腹大臣需要接见,国事忙完,又要给母后请安,问问皇后的身体,关心关心贵妃及她腹中孩子……一通紧锣密鼓地忙碌后,才终于清闲下来,赵东林看圣上闲下无事,又不似从前蹴鞠打球、饮宴赏舞,就只负手在殿内踱来踱去,走了半天,驻足在那高几花觚前。
  已是暖春时节了,觚内现插的是灼灼桃花,赵东林默看圣上在那站了半晌,正疑心圣上是不是要拿开花、把手插进觚中掏东西时,忽见圣上转过身来,淡声吩咐道:“备车,朕要微服出宫。”
  圣上之前有时也会微服出宫,游走在市井街头,看看京城百姓生计,探访民生,赵东林熟练地下去准备,小半个时辰后,飞驰的油壁马车,在一座煊赫宅院前停下,赵东林眼望着那门匾上的四个大字,心道,这回这“民”,可真够大的!
  第15章 伤痕
  皇帝做太子及初登基那几年,有时也会来来武安侯府,如同寻常人家的少年,到姑母家里做客,同明郎在府里宴乐说笑,但随着近几年与华阳大长公主关系越发紧张,他已有许久未踏足武安侯府了,此次来此,他给自己找的理由是,久违地来做做客,顺便,亲眼看看武安侯府的婆媳关系。
  嗯嗯,后者只是顺便。
  但,皇帝来的不知是不巧还是巧,午后的武安侯府中,本应休沐在家的武安侯有事外出,华阳大长公主也有事外出,府里独一位年轻貌美的女主人,本正卧在窗下小榻上休息,听门外来报陛下微服来府,忙起身整衣相迎。
  皇帝今日穿的是一件朱砂缕金锦袍,通身无绣,独一抹长身玉立的砂红,衬得人愈发面如冠玉,足蹬石青靴,腰束紫玉带,手里拿着一柄漆股竹烫花边素面折扇,本正散漫无拘地执扇敲打着手心,忽望见是她一人迎了过来,忙端正了站姿,见她一袭浅粉的海天霞色轻软罗裙,随她急急行来的步伐,为风吹舞地裙摆如落花流水、披帛若晓霞云烟,依依似春日枝头轻颤的桃花,挟着馥郁的香气,迎上前来,执礼下拜,“臣妇参见陛下。”
  皇帝以折扇虚扶她起身,“沈夫人不必多礼”,又问,“姑母与明郎呢?”
  温蘅回道:“母亲与夫君,俱有事外出,不在府中。”
  皇帝“哦”了一声,“倒是不巧了”,又道,“那朕就在府中等等吧。”
  “是”,温蘅忙将圣上迎至府中待客的花厅,又是命人沏茶又是命人焚香,皇帝看她忙得不可开交,笑道:“朕是微服来此,沈夫人只当寻常客人接待吧,沏杯茶就行,不必多礼。”
  温蘅“是”了一声,从侍女手中接过新沏的龙井,亲手奉与圣上。
  一双莹白素手搭在白玉杯壁处,竟与玉质同色,细腻皓白,十指纤纤,宛如软玉削春葱,皇帝眼神一掠,努力把持住心神,不让自己触碰到分毫,单手接过茶杯,温和道:“有劳沈夫人了,沈夫人坐吧。”
  温蘅略退数步,在下首黑漆小圈椅上坐了。
  皇帝一边轻撇着茶上浮沫,一边找些闲话同她说,见她始终十分拘谨有礼的样子,略顿了顿,问:“那几本珍本,沈夫人还收着吗?”
  温蘅原以为圣上早已忘了此事,此时陡然听他提起,登时双颊浮红,离座下拜,“臣妇该死,臣妇乡野之人,此前从未见过天子,那日不知您是陛下,冒犯……”
  “好啦好啦,不要动不动就跪,难道武安侯府是一贯有这样隆重的‘待客之礼’吗?”皇帝笑着打断她的话,扶她起身,“至于死不死的,也不要提了,朕若敢把你怎么样,明郎是要找朕拼命的。”
  温蘅被扶站起身,仍是羞窘地颊处红晕迟迟不退,皇帝看她这样倒有“人气”,不是端华守礼的武安侯夫人,而是婉约妩媚的青州女子温蘅,含笑望着她道:“冒犯一事,也是没有的,若不是沈夫人不认识朕,朕那日也感受不到为商之趣,朕此生第一次做商人,还做了一名让利颇多的‘仁商’,全赖沈夫人不识龙颜,何来的冒犯?!”
  温蘅听得轻轻一笑,她今日淡妆在府,因身上疼痛也无心长坐妆扮,几是素面朝天,颊处的两处红晕,如两道天然的胭脂,淡淡拂在她雪色的面容上,此时展颜浅笑,更是人如桃花,芳菲娇妍。
  皇帝看得一痴,忙低头喝茶,他饮了两口放下,道:“朕记得那几本书里,有一本《岐山梦余录》?”
  温蘅回道:“是,现收在明郎书房里。”
  皇帝道:“拿来与朕看看,正好打发时间等明郎回来。”
  说罢见她朝他一福,转身向外走去,香气也离自己越来越远,皇帝心生不舍,又起身提步跟上,“朕与你同去。”
  温蘅记得《岐山梦余录》收在第一列书架的第三排最右边,但直接找去,却没看见,想是明郎另外将它收放在了某处。
  皇帝款款摇着折扇道:“不着急,慢慢找。”
  温蘅道“是”,游走在如林的书架间,时而仰首,时而低身,一列列一排排地看去,皇帝也就跟走在她身后,凝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暖阳穿窗透室,在书架间垂下一道道光影,细小的光尘轻轻地打着旋儿,她鸦青的云鬓,也被披染上一层金色,一点细软的碎发一颤一颤,像是蝴蝶振翅,在引人摸上一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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