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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孟焦不离

  “本王没那么多时间听你废话。”谢明端斜眼觑他:“那药的滋味不好受吧,你快些把该说的全都说出来,本王可以保你留个全尸。”
  “是不大好受。”富安喘息着在地上翻了个身,仰头看着结满蜘蛛网的屋顶:“可是我现在就在想,这世上最大的疼痛也不过如此了,只要我熬过这一劫,天底下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冥顽不灵。”谢明端一直以为自己算是很冷静的那种人,可是现如今见了富安,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人脾气犟的跟牛一样,他要是打定主意不想说的事情,就算把他的嘴巴撬开把他的骨头拍碎也一样什么都抠不出来。
  “好,你既然自以为已然是无所不能,那我切问你一件事,你看看自己是不是答得出来?”
  心口如刀子剜心一般都痛楚,富安拧着眉头故作无事地道:“那可要看小人的心情了。”
  “你自幼无父无母,记事之后就一直跟着城隍庙里的老乞丐四处乞讨以为生计。你觉得自己生活困苦,却不晓得那老乞丐为了给你留一口吃的被年轻力壮的其他乞丐毒打,一个馒头掰了大半给你吃。你享用的理直气壮,却从来没有过问过他饿是不饿。”谢明端问:“如此狼心狗肺,你真的就半点都不觉得心虚吗?”
  富安的来历背景,谢明端早已命人挖了个底朝天,概括下来就是一句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明明打小就有疼他爱他的老乞丐陪在身边,却偏偏自以为同他人有所不同,不甘心在乞丐窝里度过余生,所以无视身边的人,偷鸡摸狗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后来老乞丐去世,他被人收养,一心一意钻研厨艺改善生活,老乞丐被抛尸荒野,他却连看都没有去看过一眼。
  富安对老乞丐自然印象深刻,说真的,那老人家可以称得上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了。他年少时不懂事,总想着找机遇、攀权贵过上更好的生活,却对那老乞丐无多关照。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后来他被义父的儿子陷害,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苟延残喘的时候才渐渐明白过来,能有一个陪在身边关心爱护自己的亲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人哪,骨子里最是犯贱,拥有的时候从来不晓得珍惜,等到在浮华乱世里胡乱走过一遭,才醒过神来,发现自己曾经拥有过的那些短暂的温情到底有多么可贵。
  四肢百骸还是被疼痛充斥,富安额头布满了冷汗,侧过头对谢明端开口,嗓音粗哑:“端王殿下如此神通广大,那你可否告诉我,那老乞丐最后是因为什么死的?”
  老乞丐自幼就是乞丐,从小无名无姓,一直到他死,人们对他也只有一个称呼,就是老乞丐。
  老乞丐死的时候他正在城外的书堂偷偷听夫子上课,城隍庙的同伴急匆匆地跑过来寻他,告诉他老乞丐死了。
  他跑回城的路上,撞翻了一个厨子运送食材的推车,厨子收养了他。
  他心心念念的家终于要有了,急慌慌地追随厨子回了他的家,连老乞丐的最后一面也没有去见。
  他当时想着,左右人也是死了,他去或不去,他都已经死了。他要是活着,应该也是希望自己能活的更好吧?
  义父待他很好,会给他吃穿,会关心他衣食住行,只是他也有自己的子女,待他总缺少几分真心。他在旁看着义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时常回想起那个将自己养大的老乞丐,他无父无母,但似乎只有那么一个人,曾经真心真意地对待过他,只是他从未珍惜。
  这些年他来他觉得在义父身边生活时很幸福,觉得被主人救下后生活的很幸福,可是义父收养他是想让他帮他把厨艺传承下去,主人救他是想让他帮他做事,只有老乞丐,他养他护他从来没有任何要求,无怨无悔。
  “他要到了人家吃剩下的半个包子,高兴地想要拿回去给你吃,但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很久没有进过一次水米了。”从前的事情并不好查,谢明端的人循着富安生活过的踪迹去了好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才从旁人偶尔的言语中找出来一些答案。
  有一个过路人的话最让人动容:“这么多年了,城隍庙里住过那么多乞丐,只那个老乞丐给我的印象最深。听说他打小就被家人抛弃,无父无母的,靠着其他乞丐省出来的米汤才活下来,后来他见到了个孩子,从牙缝里生出吃的给那娃娃吃,有两口吃的一口半都给那孩子,最后死的时候手里还紧攥着半个包子,说是要给他家娃娃吃。”
  那个孩子,那个时候已经十多岁了。
  富安听着谢明端平静无波的话语,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穿着满是破洞的衣服缩在破庙的一角,疑惑不解地问老乞丐:“老乞丐,为什么我们住的地方这么冷?”
  老乞丐用散发着怪味的脏被子裹紧他,脸上隐约有笑:“住的地方冷没关系,只要人心不冷就可以了。”
  他摇摇头坚定地说:“不,我的手冷脚冷全身都冷,心里也冷。”
  老乞丐脸上脏兮兮的,眸子中却写满通透:“孩子啊,人生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知足,知足才能常乐。”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富安从来不懂,现在想想那话,也依然不是很懂。但是他想,如果换做是十几年前的他,他一定不会在回城的路上停下来。
  一定不会。
  富安张开嘴:“我可以招,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可以照实地说出来,签字画押,当堂和那人对证也没有关系。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富安:“我要葬在当初的那座城隍庙旁边,不立墓碑,也不必让人知道。”
  ……
  谢明端回到驿馆时,靖竹拟下了给那男孩子初步进行医治的药方。
  他情绪不高,靖竹观他神色还当是她的毒药也没有用,想去安慰她两句,却听他沉着声音开口:“富安什么都招了。”
  “既然他招了,你为什么还是这幅表情?”
  谢明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抬眸看着靖竹:“对了,你那毒药服下之后可会危及性命?”
  “自然不会。”靖竹气呼呼地捶了他一拳,手上半分力气都没省:“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是大夫,就算想要帮你逼供,我也不会去伤人性命。”
  她开的药方根源来自明笙,他整天鼓弄各种毒物,千百种毒药搭配起来经常会出现神奇的药效。就比如说昨天自己开的那一方,虽然熬成药之后给人服用会使人受尽各种折磨痛苦,但是却不会给人留下任何后遗症,服用之人是身体也不会受到毒药侵蚀。
  谢明端一个大男人,哪里有女孩子家那么细腻的心思,他又没行过医,自然也不晓得对一个医者医德的质疑比杀了她还让人难以接受。
  谢明端低三下四地跟靖竹道歉:“是我嘴贱,是我自己心思毒恶以己度人,沈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计较了好不好?”
  他每次污蔑过她的品性之后都会这么说,靖竹都懒得理他了,本来今天累了半天终于想出来主意还很高兴的,现在被他整了这么一遭,心情是无论如何都好不起来了。
  她拿起将将写好的药方起身,出门寻古还春商量药量去了。
  谢明端今天翻来覆去地想了两遍富安的事情,心中好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富安早年间的境遇虽然孤苦,但毕竟还有怜他爱他的老乞丐疼惜,后来被他义父收养,其实也不曾吃过什么大亏。他命运的转折点来自于义父的突然离世。
  那厨子家业也算得上兴旺,虽然他出身不高,四五十岁了也还只是个厨子,但他的厨艺却得到了当地名绅的一致喜爱,在当地也颇有声名。只可惜子孙心气高,都觉得厨子是不上档次的下九流,所以没有人愿意接管父亲和祖父的手艺,厨子辛苦操劳了半生,眼瞧着手艺就要失传了,却在偶然间被一个毛毛躁躁的少年撞翻了推车。
  当时富安与其义父初遇的场景已经无从查知,但是谢明端想,以一个浑身上下脏兮兮看不清面目的小小少年的模样去夺得一位名厨的青眼,富安在厨艺上的天赋必定十分惊人。
  少年的出现正和了厨子的意,家中子侄不愿继承自己的衣钵,这少年无亲无友,自己好生教导,日后说不定可以将他的手艺发扬光大,若是子孙颓废无功,没准还能帮着扶持一番。
  但是年逾不惑的老厨子并没有想到,原本家中对他这行十分不屑的子孙们熬到最后一事无成,反而觊觎起家中经年累月积攒下的家财。更因为他对富安太过信赖偏心,而对他动了杀念。
  老厨子一死,富安也被老厨子的儿子陷害入狱,那段时间算是他此生最灰暗的时候,最亲最爱的人全都死了,前路迷茫看不见光,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的未来会怎么样。
  恐怕连富安自己也不清楚,孙晗当初为什么会挑中他。
  理不顺的杂线绕的谢明端头昏眼花,他拍了拍有些发疼的脑袋,还是从位子上站起了身。
  旁人的事情就算再值得人悲叹又与他何干,他还是去哄一哄他那耍性子的小姑娘去吧。
  “这里,那孩子久病体弱,正气虚浮,用蜀漆于他现在的情况不利。”驿馆前院的古树下,古还春坐在石桌前指着纸上的一味药这样说道。
  靖竹点点头,“我也觉得好像不大恰当,只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能替代的药材。”
  “你这孩子,自从开始琢磨瘟疫的事情之后,大事上脑子倒是越发清醒,小事上却越发混沌了。”古还春念叨着,在划掉的位置上悄悄加了一味常山,这才点头:“现在这几味药瞧着还成,先送过去给那孩子服用两日试试效果吧。”
  原本他们是可以再精细一下各种药材的用量的,开始他们等得起熬的起,那男孩的身体却等不起,左右药方上各类药材的药性不冲,吃不好也吃不坏不是。
  靖竹颔首接过药方,抬起头正瞧见谢明端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人虽然在珲州,但每日治疗腿伤的汤药却一天也没落下,如今已经好了七八分,走路时根本看不出来腿上有问题,只要平时调理的好,再有一两个月就可以痊愈。
  这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靖竹看着亲眼看着他的腿伤渐渐恢复,从走两步路都艰难到现在与正常人几乎无异,不知耗费了她多少心血。从前是为着他的恩情,后来是为着他对自己的情意,现在却仅仅是为了她自己。
  她想自己心悦的人可以健康平安。
  两个人待在一起久了难免会偶尔倦怠,因为对方的一两句话不称心意,因为二人的生活习惯产生一些摩擦,靖竹从来不觉得这是问题,到了她这个年纪最要紧的就是现世安稳,能和相爱的人吵吵闹闹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就很好。
  就如今天这件小事,谢明端质疑她给富安的药方会伤及后者身体,她生气是因为他质疑自己行医的品德,明明她写药方是为了帮他逼供,结果到头来抓不住狐狸却落了一身骚。
  她图什么啊。
  虽然心里是不生气的,但靖竹私心里还是觉得应该给谢明端点教训,让他明白对于一个医者医德的质疑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所以见到他立即就冷下脸,假作很生气的样子。
  古还春瞧了奇怪,这两个人平日里哪天不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这回见了倒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怎么了?和明端吵架了?”
  靖竹瞪他:“你是我师父,什么时候和他那么亲近了?一个一个明端叫的倒挺亲热,要不要我帮你们撮合你一下,让他做你的徒弟啊?”
  古还春秉着八卦的精神却碰了一鼻子灰,歪了歪嘴扭过头不说话了。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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