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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沈昭的脸色苍白,显得整个人很虚弱,但眼睛极亮,像有漫天星芒闪烁其中,惑人心魄。
  他微微一笑:“我昨夜做梦了,梦见了功曹上神,他答应我的请求了。”
  “他说有个姑娘到了地府,终日哭泣,阎王可怜她,把她放回来,让她在人间多待些时日。”
  “……或者只是我的幻想。我已经分不清是梦境还是我幻想出来的了,我现在终于知道这玄机阵为什么会流传百年,不绝于世了。那是因为它太具有诱惑力了,如果能令时空回转,那多好……我愿意舍弃一切,只为换一个有你的人间。”
  轻啸声由远及近,利箭划破静空,朝沈昭射过来。瑟瑟腾起身体,想要挡在沈昭身前,可是那箭轻而易举便穿透了她近乎于透明的身体,稳稳扎入沈昭的胸膛。
  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响在耳畔,她忙回身,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白锦衣襟,鲜血正慢慢渗出来,须臾间,染透了大片,如红梅绽于雪间,令人绝望的妖冶美丽。
  瑟瑟目中含泪,想要上前扶住他,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穿过自己透明的臂膀,倒在地上。
  紧接着,箭矢如雨,从地宫门口|射进来。
  瑟瑟好像忘了自己只是一团烟雾,覆在沈昭身上抱着他,想替他挡住飞来的冷箭,可是……没用,他身上的箭越来越多,血淌了一地,顺着地上的玄机阵图漫开,注入那些奇形怪状的字符,既诡异,又令人忧伤。
  “瑟瑟,我知道这样不对,我是皇帝,不该这么没担当……”他半阖着眼,气若游丝,想要去握她的手,可是什么都握不住,只有一手空凉。
  “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睡不着觉,心如绞痛,动辄大怒,总觉得活着没意思。可太医说我的身体无恙,连药都不需要喝。这世上真有一种病,是连太医都诊不出来的吗?”
  瑟瑟悲怆地看他,泪流满面。
  沈昭抬手想给她拭泪,可是伤得太重,连将手抬到她颊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抬到一半,便颓然跌落回来。
  他无力地看着瑟瑟:“你哭了……”
  瑟瑟抬手自己把泪抹干,摇头。
  沈昭凝着她,略有些怅惘:“你活着的时候,好像从来都没有为我这么伤心过。你还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爱我。”
  他面容凄怆,陷于无边的落寞。
  瑟瑟来不及细想,忙拼命点头。
  沈昭嘴角轻翘:“这是什么意思?是爱我吗……”
  瑟瑟重重点头。
  沈昭轻笑道:“我越来越怀疑了,你到底是不是我想象出来的,你长着瑟瑟的脸,又这么爱我,完全就是我心里最想要的样子。是不是我病得太久,思绪错乱,产生幻觉了……”
  他血流得太多,濒死前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低垂下眼皮,看着缠绕在自己掌间的那团青雾,目光逐渐涣散,意识亦变得游移。
  “瑟瑟,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寒风迎面扑来,渗入肌肤,凉得醒神,让沈昭一个激灵,从前尘的回忆中走出来。
  步辇停在尚阳殿门口,阶前铺了层厚厚的雪毯,钰康一步一个脚印地‘哒哒’跑出来,钻进沈昭怀里,可怜兮兮道:“父皇救命,母亲要打我。”
  第135章 番外:金玉盏
  恍在梦中的沈昭轻抚了下钰康的额头, 弯身将他抱起来,走入殿中。
  天气还冷,殿中除了熏龙, 还烧着几个炭盆, 将殿里烘得暖融融的, 香鼎中焚着梨花香丸,细缕的烟雾顺着顶盖镂隙飘出来, 香气清新怡人。
  瑟瑟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冲沈昭道:“我没真想打他, 就是吓一吓他……”
  沈昭目光深深地凝睇着瑟瑟,眼中挚情缱绻,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这样看了她许久,才回过神来,微笑:“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这样吓他,他还是个孩子,别把他吓坏了。”
  一听父皇肯给他撑腰, 钰康当即来了精神,在沈昭的怀里转头看向瑟瑟, 声音清脆:“对, 我还是个孩子,母亲请对我温柔些!”
  瑟瑟狠瞪了他一眼,冲沈昭叹道:“还不是因为我爹。我总觉得他近些日子神叨叨的,肯定有事情瞒着我,可是我问, 他又不说。我就想着让康儿去, 我父亲最喜欢康儿了, 他又是个孩子,不让人设防,没准儿能打听出来什么。”
  “结果康儿去是去了,可回来什么都不肯说,还说要替他外公保守秘密……”
  钰康抻头,奶声奶气、正义凛然地说:“君子不窥人私隐。”
  瑟瑟挽袖子想上来揍他,被沈昭灵巧地一闪身躲过。
  沈昭唤进乳母,将钰康交给她们带下去。
  他犹在犹豫,拿不准要不要将事情和盘托出,凝着瑟瑟的脸,一时又有些恍惚,想起了前世最后一年伴在他左右的那个‘瑟瑟’。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究竟是忘了,还是根本就是他的幻觉……
  正怅然深思,忽听瑟瑟说:“阿昭,其实……我有些猜到父亲想做什么了。”
  沈昭一怔,略有诧异地垂眸看她。
  她眉眼间拢着轻若烟雾的哀愁,显得很是脆弱,低着头,轻声呢喃:“我知道,我最没有资格去阻止他这样做的。毕竟我现在享受的一切都是……都是玄机阵和你带来的,可是……他是我父亲啊,一想到他要舍弃所有去搏一个不确定的结局,我就难过。”
  “阿昭,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启动玄机阵要付出什么代价,前世在我死后,你都经历了什么?”
  她仰起头,眼眸清澈如水,柔柔地看向沈昭。
  这样的她,像极了前世记忆中,那由一团青烟拢聚、无所依傍,美丽又脆弱的模样。
  沈昭展开臂膀,将她拢进怀里,温声道:“其实我也拿不准玄机阵是怎么成的,如宗玄所说,是要看机缘,看天意,就算岳父有这份心,上天未必愿意成全他。”
  从营地归来时,沈昭还犹豫要不要管这件事,可一看见瑟瑟这么难过牵挂的模样,就突然下定了决心——他要留住温贤。
  兰陵死了,裴元浩死了,玄宁远走,瑟瑟的身边只剩下温贤这么个至亲,若是连他也失了,那该是何等凄凉伤慨。
  况且,他觉得,温贤如今的情状和当年的自己不一样。
  当年,自己失去了妻儿,伶仃于世,了无牵挂。而如今的温贤有子女有亲人,他一定对人间是有留念的,只不过这些留念被痛失挚爱的苦冲淡了。
  沈昭要做的是尽量不要让温贤在冲动下做决断,等过了这一段时间,等他足够冷静,在深思权衡下,若他还是愿意为了兰陵舍弃所有,那沈昭就不拦他了。
  理明白了这些事,沈昭轻微一笑,抬手将瑟瑟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道:“我会再找宗玄的,还有,玄宁离京也有些时日了,该让他回来了。到时候,儿孙在侧,岳父可能就会有不一样的想法了吧。”
  这倒是个好主意。
  瑟瑟了解父亲,他向来看重亲情,也向来心软。
  她忧虑稍淡,握住沈昭的手,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
  “我刚刚不是在问你,前世我死后你都经历了什么……”瑟瑟放轻缓了声音:“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
  第136章 番外:错珠落
  沈昭略微怔愣, 随即轻笑了笑:“瑟瑟,对于那些事,其实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都过去了, 有什么可提的?”
  他赶在瑟瑟追问之前, 将话题岔开:“傅司棋求了我件事,我思来想去, 这事你去办比较好。”
  瑟瑟一听是傅司棋的事,忙问:“什么?”
  沈昭眼中明光潋滟, 有戏谑笑意层层漾开:“这小子看上了宋灵儿,想去向徐长林提亲,顾忌从前跟他有些恩怨冲突,怕被人家回绝,这才求到我这儿。”
  “司棋父母早逝,太傅也走了,他家中无主事出头的长辈,又因为先前那桩婚事不顺, 这才将终生大事耽搁到如今,说起来他也不小了, 该成个家了。”
  瑟瑟听得纳罕:“你的意思是我去向徐长林提亲?”
  沈昭轻咳一声, 道:“你知道,我跟徐长林也不太对付,再者说了,我要是去求他,他还不知道要得意成什么样子。”
  瑟瑟依旧惊讶:“你的意思是我去向徐长林提亲?”沈昭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沈昭点头, 略有些别扭:“好歹他是宋灵儿的兄长, 就给他些脸面。司棋自幼追随我, 对我忠心耿耿,我不能不管他。你去了就把意思这么一说,徐长林同意便罢,不同意也不用跟他废话。咱们先礼后兵。”
  瑟瑟:“兵?”
  沈昭一脸的理所应当:“他一个南楚降臣,还想怎么着?他识相的,乖乖把妹妹嫁出来,不识相,我就派人去把宋灵儿抢出来。司棋说了,他和灵儿是两情相悦,既然两情相悦,那就不叫抢亲。”
  瑟瑟手抚前额,半晌无言。
  沈昭黏糊糊地缠上来,箍住她的细腰,嘀咕:“徐长林年岁也不小了,身边又跟着徐鱼骊那么个大美人,你说他怎么还不成亲……”
  自打楚帝降秦,沈昭便将广盛巷的两处官宅空出来,一处给楚帝徐潇单独居住,另一处给徐长林他们住。
  两处官宅皆修葺精致,且相互毗邻,住得应当很舒服。
  沈昭这样安排,是存了心思在里面的。
  南楚尊儒重宗法,虽然已经亡国,但仍有不少遗臣旧民不甘心,在南郡频生事端,直到如今,沈襄仍然率军驻守南楚旧都,与那些人周旋。
  沈昭想着,越是这样,他越得尊楚帝为上宾,不然若传出苛待的名声,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更有了作乱的名目。且广盛巷是西京的重要街巷,此地驻扎着三个武侯铺,更有北监府军衙门在此,兵力充沛,足以将楚帝和徐长林看管得严实。
  瑟瑟来见徐长林并未声张,也没有大摆仪仗,只是提前遣了个小黄门来送信,知会驻扎在此的守军,清肃周边街衢,避免闲杂人等靠近凤驾。
  徐长林守在府门口迎瑟瑟,锦衫素净,狐裘雍贵,乌发玉冠,飘逸清雅,看上去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差别。
  从他兵败被俘,发生了很多事,但两人从未单独地说过话。
  徐长林将瑟瑟迎进雅室,宫女们替代了官宅内的侍婢,极伶俐地为两人斟茶。
  隔着憧憧人影,两人相视一眼,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便各自缄默,一时之间,室内只有瓷瓯磕碰桌面的细微声响。
  还是瑟瑟先沉不住气:“我……本宫来是有件事想跟长林君商议。”
  徐长林敛袖将茶瓯搁下,清俊的面容上浮着疑惑,认真地看向瑟瑟。
  要是从前的瑟瑟,真就被他这副澄澈面容骗过去了。可如今的她心里有数,宋灵儿与傅司棋频频往来,都在他的眼皮底下,凭徐长林这么个精明人,他会猜不出瑟瑟此来的意图?
  这人说白了就是和沈昭一样,都有戏瘾,也不知整天装个什么劲儿。
  瑟瑟腹诽了一通,面色丝毫未改,提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长林君应该猜到是什么事了吧?”
  徐长林默默看了她一阵儿,顷刻之间,脸上疑色骤消,跟画皮似的,瞬间换了张精明面皮,目露黠光,唇角上挑。
  “皇帝陛下真是用心良苦,臣一点都没想到他竟会让娘娘来当说客。”
  瑟瑟假装没听出他话中深意,甚是诚恳道:“两人是郎才女貌,甚为般配。长林君心疼妹妹,想来也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吧。”
  徐长林拿起腔调来:“嘉寿二十年,我初来长安那年曾与这位傅大人打过交道,人看上去浮躁得很。”
  瑟瑟笑道:“那时候年轻气盛,行事难免欠妥。再说了,司棋出身世家,祖上是关中鸿儒,祖父又是太傅,生前位高权重,死后陪祭太庙,门第如此显赫——虽及不上昔日的宋家,但若是灵儿嫁他,也不算辱没。”
  她态度谦和,言语中满是体贴,句句说在徐长林的心意上,他听着很是顺耳,脸色也好了。
  “我父母早逝,只给我留下妹妹这么一个亲人,我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爱有加。并不指望她嫁什么高门大户,只希望她能遇上个知冷热,疼她的人……”徐长林喟然叹道,猛地想起什么,道:“那位傅大人怎么不亲自来?莫非怕我为难他,就连面都不敢露了?”
  瑟瑟笑道:“他倒真是怕你,想得有些多,觉得挺好的一桩事,怕贸然前来再闹出些不体面来。如此瞻前顾后,也是因为看重灵儿,不想让她为难。”
  徐长林轻哼了一声:“这畏首畏尾的劲儿,看着真别扭。”
  瑟瑟正色道:“长林君,你心里清楚,你要不是灵儿的兄长,司棋他是不会怕你的。如今再多的畏惧与顾忌,皆是因为他太在乎灵儿了。若你这边松了口,他怕是一刻都等不及便要备厚礼登门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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