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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玄宁怯怯地缩回脖子,嘟囔:“是有人想棒打鸳鸯在先,把我们逼得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沈昭当即怒道:“你还有理了?这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哦,家中长辈不同意,你们就私奔啊——你就诱拐元祐私奔啊?这跟巧取豪夺有什么差别?”
  玄宁气道:“您凭什么看不上我啊?臣堂堂莱阳侯和兰陵长公主之子,仪表堂堂,年少及第,人品端正,从不在外拈花惹草。臣对元祐一心一意,元祐对臣也是芳心倾许,我们两情相悦,凭什么要来拆散我们?”
  凭什么要拆散……玄宁自是心中有数的。
  朝堂上争斗日益激烈,他身在庙堂,自幼耳濡目染,在权术一事原比寻常人嗅觉灵敏,皇帝陛下和母亲已势同水火,自然不会愿意自己娶他的妹妹。
  若不是瑟瑟在这儿,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皇帝理论。如今难得有姐姐撑腰,他就算心里再发怵,也得把话讲清楚,为他和元祐搏一搏。
  沈昭何等人精,一眼就识破了他那点小伎俩,也不跟他生气了,只坐在瑟瑟身侧,慢悠悠道:“看不上就是看不上,朕自家的妹妹,想嫁谁就嫁谁,你管不着。”
  玄宁被这么不轻不重的一噎,恼羞成怒,愈发口不择言:“这话说得真好。当初您要娶我姐姐,父亲同臣也不乐意。天家富贵如何,尊容显赫又如何,这些我姐姐原就不缺。只是这夫君的人选,冷厉阴狠,城府幽深,我们还怕她吃亏呢。可反对有什么用?不还是该娶的娶,该嫁的嫁。臣就不明白了,同样的事,同样的姻缘,您能娶姐姐,臣凭什么不能娶元祐?”
  他一袭石青襕衫垂地,挺秀而立,言辞铮铮,态度坚决,毫无惧色地看向沈昭。
  沈昭倒没立即发作,只是搁在梨花几上的手缓缓合拢,手背青筋凸绷。
  瑟瑟见沈昭眼底森然如冰,怕再这样下去,真把他惹火了玄宁会吃亏。暗忖着玄宁把该讲的道理都讲清楚了,便出来做和事佬,佯装愠色,冲着玄宁道:“你越发没规矩了。”
  玄宁瞧见了姐姐向他使的眼色,后退几步,老老实实撩衣跪倒,冲沈昭稽首:“臣犯上了,臣知罪。”
  沈昭冷哼了一声:“你没犯上,你有理得很。”
  瑟瑟劝道:“不如先让玄宁回去吧,在外漂泊了许多天,人都瘦了,母亲也着急呢,先让他回家,这些事可以慢慢再商量。”
  沈昭倏得转头看向瑟瑟,凛声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霸道不讲理,是在棒打鸳鸯?”
  瑟瑟对上他的视线,默了片刻,咬住下唇。
  “……是。”
  沈昭霍得站起身,负手踱了几步,道:“瑟瑟,元祐和玄宁不懂事,不知道里面的厉害,你也不懂吗?我们受了多少罪,受了多少煎熬,还想让元祐和玄宁也受一遍吗?我想在他们难舍难分之前把他们拆开,让他们各自好好的,不至于将来,在亲情和夫妻之情间左右为难,痛苦万分。这有错吗?”
  瑟瑟仰头看他,眸光澄净,清澈无尘:“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娶我?我们也可以各自婚娶,不受这煎熬。”
  沈昭负在身后的手颤了颤,道:“这不一样,我们分不开。”
  瑟瑟莞尔,深情地凝睇着沈昭,柔声问:“那你凭什么认定元祐和玄宁可以分开呢?这世间真正的感情并没有尊卑之分,谁也不能说自己的感情就比别人的高贵。”
  沈昭不说话了,沉默良久,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温玄宁,缓和了声音道:“你起来,回家吧。”
  温玄宁生怕这一走便与元祐咫尺天涯,心中仓惶,正想再争取,却见瑟瑟朝他轻摇了摇头。
  他会意,按捺下心中的不安,朝沈昭揖礼告退。
  瑟瑟见沈昭立在壁几之侧,神色黯然不语,便想起身去拉他的手,可刚要站起来,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又重重地跌坐了回去。
  袖角扫到了梨花几上的茶瓯,茶瓯坠地,一声刺耳的碰撞,顷刻间碎成了几瓣。
  温玄宁刚走到绣帷处,听到声响,以为沈昭朝着他姐姐撒气,忙退回来,却见瑟瑟脸色苍白地斜靠在绣榻上,手软软搭在几角上,莹透的指尖颓然无力的低垂。
  他心里一慌,奔到瑟瑟身边。沈昭先他一步上前,把瑟瑟揽进怀里。
  “瑟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沈昭边问,边把手搭上了她的脉。
  瑟瑟倚靠在他怀里,呢喃:“就是晕,还有点恶心,想吐……”
  温玄宁蹲在她身侧,急得冷汗涔涔,又是愧疚,又是懊恼:“都怪我!都是我让姐姐操心了。你以后别管我了,照顾好你自己……都怪我!都怪我!”
  他不住地忏悔,却见沈昭搭在瑟瑟脉上的指尖微颤了颤,慢慢地移开,又小心翼翼地把瑟瑟往自己怀里拢了拢,抬眼轻掠了一下温玄宁,道:“这恐怕怪不着你……”
  玄宁一愣。
  他觉得沈昭的表情很奇怪,那微翘的眉梢眼角浮动着几乎快要溢出来的喜悦,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的忧色,可垂眸看向瑟瑟时,眸中又尽是温柔。
  姐姐都这样了,他高兴什么啊?
  温玄宁刚想问他诊出些什么,沈昭先一步冲外面扬声吩咐:“叫太医,快点。”
  瑟瑟在他怀里睁开眼,幽幽道:“我该不会是得绝症了吧?连你都诊不出来……”
  沈昭握住她的手,笑道:“瑟瑟,你这个小笨蛋,你怀孕了,你有了我们的孩子。”
  瑟瑟一懵,面上尽显茫然。
  她月事向来不准,这些日子又忧虑颇深,以为迟迟不来是多思多愁伤身,可没想到是……
  那短促的茫然之后,是骤然涌上心头的喜悦。
  康儿!她的康儿要来了!
  瑟瑟忙抬手护住腹部,挣扎着坐起来,喜不自胜,又有些患得患失,看向沈昭:“你诊得准吗?”
  沈昭的心情与她如出一辙:“准……应该准吧……我已经叫了太医,待会儿让他们再给你诊诊……”
  温玄宁还在傻着,目光呆愣:“有了……”他喃喃念叨了几遍,回过神来,忙道:“姐,你以后千万不要再为我操心,我保证以后绝不去烦你了,你好好养着,什么都别想,照顾好我外甥啊。”
  他说着,瞧着瑟瑟的小腹依旧平坦,实在想象不出那里面竟然有了一个小宝宝,不由得想上去摸一摸,可顾忌着沈昭在跟前,不敢,又悄悄地把手缩了回来。
  沈昭心情大好,瞧着温玄宁也不像刚才那么横眉冷对,调侃道:“那你可得记住了,以后该挨的打得挨,别遇事就知道往你姐姐怀里钻。”
  瑟瑟护弟心切,轻搡了他一把。
  沈昭半点脾气都没有,抱起瑟瑟绕过屏风,将她安稳搁到床上,内侍恰在这时进来禀,说是太医到了。
  第81章 81章
  梅姑和婳女放下垂幔, 瑟瑟自幔中伸出一截雪白的玉腕,太医不敢怠慢,细之又细地诊了数遍, 确定是喜脉无疑。
  沈昭大悦,立即下旨让内值司着手甄选稳婆和乳母, 同时往尚阳殿增添了三倍的守卫,送给瑟瑟的膳食都要再三查验。
  因中宫有孕, 未满三月, 胎像不稳,沈昭顺理成章停了正月里的大小宴饮,专心整顿内帏,放还宫女, 往各殿安插他自己的耳目。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唯一让人心里不安的,是兰陵公主那边太过安静了……
  慈凉寺一别,温贤带着温玲珑回了莱阳, 兰陵似乎深受打击,行事风格大变,全然不像从前那般张扬, 内敛了许多, 更加难以捉摸。
  如果她是别的女人, 沈昭心里还会有一点点侥幸,她是为情所困,无心于权欲之争了。
  可她是兰陵, 就绝没有这种可能。
  沈昭思来想去,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深感于这一年中两人交手她总是处于下风, 损兵折将, 屡屡败退,所以开始调整策略,要想新法子来对付他了。
  在沈昭的计划中,到了绥和二年,他不想继续单纯防守,而要主动出击,趁着兰陵和裴元浩生出了嫌隙,他要更进一步。
  可……瑟瑟怀孕了。
  他布的这个局是要把陈年旧事全都挖出来,有多狠,沈昭心里是有数的。他知道瑟瑟虽然表面上比从前坚强冷静了许多,但内心柔软,心事又重,这个局固然能重伤兰陵和裴氏,恐也会伤了瑟瑟。
  沈昭心中不忍,犹豫不决,将原定的计划开启之日再三推延,终于招来了不满。
  深夜子时,宫门落钥,傅司棋引着一个人从顺贞门入,一路往宣室殿去。
  此人身穿灰鹿裘衣,领沿高高立起,遮住了大半张脸,躲在傅司棋身后低头疾步走过,加之夜色沉酽,无人能看清他的真面目。
  两人到了宣室殿,魏如海早等在殿门口,道:“陛下还有些要紧事,两位先入殿稍等。”
  傅司棋未多心,抬腿就往殿内走,可他身后的人却站在原地未动,抬眼顺着殿门看过去。
  宣室殿的宫女本就少,加之年后沈昭下旨放还了一批,殿中伺候的宫女更加少之又少。但今夜这回廊下来往的却多是衣着鲜妍的宫女,有添灯油的,有送热水的,还有递汤药的。
  他心中了然,连日来的积郁更深,冷着脸随傅司棋进去。
  沈昭立时来不了,自然是因为被拌在了寝殿。
  瑟瑟过了那段白日瞌睡的时候,害喜愈加厉害,有时整宿整宿地吐,情绪也起伏不定,若是夜里骤然醒来见不到沈昭,就会拥着被衾抹眼泪。
  沈昭实在无法,又心疼得要命,只能无事时尽早去尚阳殿陪她,有事时就让她到宣室殿过夜。
  今夜临睡前瑟瑟照了一下镜子,发现自己的脸胖了一圈,便随口问沈昭:“我这样胖了,是不是不如从前好看了。”
  沈昭正在想着心事,没听见也没回,瑟瑟就又开始胡思乱想,说他肯定是嫌自己变丑了。
  闹腾了大半夜,沈昭好话说尽,才总算是把她哄好了。
  瑟瑟穿着薄绸寝衣,坐在被窝里,漆黑浓密的头发顺着颊边两侧垂下来,遮住了浅浅的泪痕,衬得一双大眼睛乌灵清澈,充满了无辜。
  “阿昭,你说,我最近是不是太无理取闹了?”
  沈昭微笑看着她,面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没有,我们家瑟瑟不光长得漂亮,还最是通情达理。”
  几天前,温瑟瑟就是用这个问题来给他下套,他被她那双忽闪忽闪极具欺骗性的大眼睛凝视着,一不小心说了实话:“是……有那么点。”
  结果前一刻还是温婉美丽的小娇娥,下一刻立马跟他翻脸,非说他嫌弃她了,说他喜新厌旧,还说他没准有了新欢,要对她始乱终弃。
  把沈昭冤枉得当即跳脚:“一天十二个时辰,我除了上朝睡觉批几道奏折,其余时候全围着你转,我有时间去找新欢吗?”
  饶是沈昭心机深沉,睿智多思,可在温瑟瑟面前,还是太嫩了。
  她非哭啼啼地说:“原来你早就想找新欢了,就是没时间……我不拦着你了,我也不缠着你了,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沈昭被她哭得头昏脑胀,半点脾气都没有了,只能凑上前去哄……
  几次惨痛的经验积累下来,沈昭知道了,怀孕了的瑟瑟不是瑟瑟,就是个魔鬼。且这个时候的温瑟瑟是绝不会跟他讲道理的,也千万不能试图跟她讲道理,就是一个劲儿夸她,哄她,那准没错。
  瑟瑟缩在被衾里,目光晶亮地盯着沈昭看了一阵儿,大约是觉得他看上去笑容还算真诚,就暂且放过他,不闹了,横身躺下,临睡前还不忘娇滴滴地恐吓他:“我待会儿要是醒了必须得能看见你,要是看不见你,你等着。”
  沈昭笑容灿烂地点头,给她掖被角,温柔抚着她的额头让她快点睡,心里却在想:你醒得过来再说。
  他让太医往今晚的安胎药里下了点安神散,能让瑟瑟一觉睡到天亮。
  沈昭粗通些医理,再三跟太医确认过这安神散不会伤到她跟孩子才让下的。只因今夜他要见一个人,商量些要紧的事,而这些事暂且不能让瑟瑟知道。
  前世就是因为瑟瑟怀着孩子偷听了他和沈晞的谈话,才致难产,而他们前世的命运也是从那一刻彻底发生了逆转,滑向了漆黑可怖的深渊。
  重活一世,转眼之间又到了命运的转折点,沈昭绝不允许悲剧重演,他要把一切都握在自己的手里,他要等着这孩子满三个月,胎像稳固之后就把一切都告诉瑟瑟。
  他要他的妻平安,孩子健康出生。
  这样想着,不多时,拔步床上便传来了清浅均匀的喘息声,沈昭低头看去,瑟瑟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
  他起身印在她额上一吻,倏然想起,前世她怀孕时好像没这么依赖他,没这么缠过他,今生也不知是怎么了。
  沈昭幽缓一笑,瞧着娇妻安谧恬静的睡颜,觉得心里十分甜蜜。
  他就喜欢瑟瑟缠着他,能这样缠他一辈子最好。
  他揣着这点念想,由内侍掌红锦宫灯引路,穿过漆黑幽静的回廊,到了正殿,进去时唇角还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傅司棋向来心细,借着烛光看清沈昭的神情,略有些怅然,可随即释怀,似是被沈昭身上的那点愉悦所感染,唇角也跟着微勾了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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