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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九 使者

  被一把短刀刺入胸口是什么滋味?
  首先感觉到的,恐怕不是疼痛,而是冰冷,金属冰器特有的冰冷,彻骨的那种。现在祖泽润就感觉到了这种冰冷,他脸上的神情彻底凝固,眼睛瞪得极大,以至于脸上的肌肉都吊了起来,瞪着捅了他一刀的那名新兵,嘶声叫着:“你……你……”
  那名亲兵阴恻恻的说:“对不起了,公子,我们得活下去!”
  鲜血从喉咙里涌了出来,祖泽润拼尽全力攥住那只握着刺入他胸口那把短刀的刀柄的手,两眼红得几乎要喷出血来,拼尽全力骂:“叛……叛徒……叛徒……”
  噗嗤!
  一把长剑从后面刺来,贯穿他的身体,从胸口血淋淋的突出一截来,祖泽润的咒骂声戛然而止。他无比艰难的扭过头去,只见祖崇明笑吟吟的站在他的身后,那笑容比恶魔的咆哮还要恐怖。他嘴角扯动几下,像是想哭,又像是想笑,他一直当祖崇明是心腹,待他不薄,可现在,祖崇明却在后北给了他一剑,彻底断绝了他的生机!
  “任何人都有资格骂我们是叛徒,唯独你们祖家没有,从来都没有!”祖崇明声音有些飘忽,嘲弄之意溢于言表:“把大量粮食铁器棉布卖给老奴的是你们祖家,一次次见死不救葬送客军甚至向建奴提供客军的情报的是你们祖家,这次带头向建奴投降,剃发易帜的还是你们祖家,你们有什么资格骂我们是叛徒?”
  祖泽润喷出一大口血,说话反而利索了不少:“我待你们不薄,你们竟……”
  祖崇明咆哮起来:“你确实待我们不薄啊!在我们原来的将主战死,整个部队被建奴打得七零八落的时候是你们收容了我们这些余烬,在辽东百姓连野菜都吃不饱的时候是你们让我们过上了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在客军饥寒交迫的时候是你们用最精良的武器把我们装备起来,让我们成为你们最为信任的武力!可是,我们想回家!我们想夺回被建奴侵占了的辽东故土,收敛被建奴屠杀的亲人的骸骨,重新开辟早已荒芜的田园,继续在那片祖辈开辟出来的土地上繁衍生息!我们信任你们,希望你们能带领我们打回去,可是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们只顾着喝兵血,发国难财,可曾想过要驱逐建奴,收复辽东!?你们没有!非但没有想过,还千方百计破坏复辽大业,现在更投降了建奴,带领他们入关,你们对我们可真不薄!像你们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军阀头子,早就该死了!”祖崇明是土生土长的辽东人,他所在的部队却并不是关宁体系的,跟清军打过好几场恶仗,还小胜了两场,但是有一次跟关宁军联手对敌的时候,关宁军连个招呼都不打,突然就撤了,这支倒霉的客军在清军的冲击之下很快就全军覆没,只剩下三两百人侥幸逃脱,他就是其中一员。关宁军对他们这些残兵败将倒是不错,尤其是像祖崇明这种身手颇为了得的家丁,更是欢迎,很爽快的收留了他,并且让他当上了家丁。换了别个可能早就能祖家感恩戴德了,但是祖崇明不一样,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主帅,自己的袍泽是怎么死的,仇恨在他的心中郁积了整整十年,现在终于彻底爆发出来了。他低吼着猛一发力,长剑从祖泽润背心处抽出,带出一道血箭。他长剑一挥,祖泽润的人头咕咚一声掉了下来,那双眼睛仍然瞪着祖崇明,瞪得老大!
  祖崇明对此浑不在意,一手将人头提了起来。而其他几名家丁要么冷眼旁观,要么手握紧刀柄,但是那把刀始终都没有拔出来。祖崇明看着他们,大声说:“相信你们也看到了,建奴马上就要完蛋了,继续跟建奴走就是死路一条!现在我砍了这个杂碎,也算是立了一份小功,我打算带着他的人头去向明军投降,看能不能混个小小的军官当,实在不行,混个辅兵当也行,只要他们能带着我打回辽东去,怎么样都可以!你们呢?你们有什么打算?”
  那名最先一刀刺入祖泽润胸口的家丁嘿嘿一笑,说:“我自然是跟你走!”
  那两名冷眼旁观的家丁说:“我们也是!”
  最后那几个握着刀柄又迟迟没有拔出来的家丁迟疑的问:“明军……会要我们吗?”
  祖崇明咬牙说:“只能赌一把了,军队里的事情,哪里有十成十的?反正我们就烂命一条,赌赢了,可以重返辽东故土,死也瞑目了;赌输了,就当是提前跟家人团聚吧,反正我也活够了!”
  那几名家丁咬咬牙,松开刀柄,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于是这几位互相帮忙将头上那根难看得要死的猪尾巴给割掉,然后剃成大光头。用砍人的刀子剃头,那滋味可不好受,疼啊!等把头发都剃光了,大家的头都火辣辣的作痛,一摸一手血!但是大家对自己的剃头成果还是挺满意的,现在这根猪尾巴简直就害死人,不知道多少舍不得剃掉它的倒霉虫被农民和明军卫所兵围追堵截,最后在诸般乱七八糟的武器的围攻之下变成了一坨肉泥,他们可不能犯这样的错误!剃完头之后,大家商量了一通,决定冒充武僧前去投军,现在不是各路义军蜂起,就连很多僧人也投身到这场抗击外敌的战争中去了嘛,冒充他们准没错的!什么?不会念经?拜托,真正精通经文的僧人能有几个?会念两句阿弥陀佛完全可以糊弄过去,嗯,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天亮后,这帮家丁捂着饿得咕咕响的肚子上路,寻找开赴战场的义军去了。他们既倒霉又幸运,倒霉的是半路上他们把祖泽润的首级给弄丢了,本来十拿九稳的投名状就这样没了;幸运的是,当天下午,就在他们眼看要饿昏过去的时候,他们遇上了一支从淮西开过来的义军,而且率领这支义军的还是个做事糊里糊涂的二货!这个二货对他们的说辞深信不疑,二话不说就收下了他们,并且拿出东西来给他们吃,就这样,这帮倒霉的家丁成了义军当中的一员,追随这支糊里糊涂部队浩浩荡荡地开赴北京战场!
  其实现在像这支糊里糊涂的淮西义军那样开赴北京战场的明军还有很多,当然,是不是有这支这么糊涂的就不好说了。击败阿巴泰之后,戚虎下令浙军、金门军、淮泗义军就地驻防休整,自己率领战斗力最强的鹰厦军和那一千河洛新军快速北上;秦良玉的川军留下两千伤兵和病号在沧州休整,主力和孙传庭的秦军一起扑向北京;吴胜兑现自己的承诺,把整个济南的文官全部挂到城墙之后也从登莱新军中挑选一万二千精兵锐卒,每人带七日之粮从济南出去,直指北京;而王锐在完成对天津、唐山的占领之后,留下主力部队防守,自己率领两千骑兵]两千重装步兵和八千普通步兵从天津出发,扑向北京……至于阎应元和钱瑜,更是一直追着试图返回北京集结的清军狂揍,一边打一边往北京赶!这些骄兵悍将的身后是赶着牛车或者推着小车帮忙运送物资的老百姓,足有数十万之众!这些被祸害得不轻的老百姓极为踊跃,真的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了,要征兵?家里有个半大的男孩子都敲锣打鼓往军队送;要吃的?就这点米面了,你们全拿去,给不给钱都无所谓,只要能干掉那帮建奴和那些不干人事的文官就行了!依靠这数十万上百万百姓,明军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物资,后勤补给空前的充裕!这场战争期间老百姓到底向军队提供了多少物资,出了多少力,恐怕已经无法统计了,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明军能够力挽狂澜,跟这些淳朴的老百姓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得民心者得天下,古人无欺!
  这一幕让明军欢欣鼓舞,士气高涨得无以复架,但是,祖大乐却越发的沉默。他和他的骑兵是与阎应元的军团并肩作战的,在潍坊之战中一次次摧垮了清军的阵型,而他每一次都是冲在最前面,最后一个撤出,每次都带着一身利箭和血迹回来,跟个受伤的刺猬似的,就连对关宁军叛国的举动极为愤怒的天雄军也看得心惊,委婉的劝他不要太玩命了,要注意保护自己。殊不知,他并不想保护自己,他只想战死沙场!只是他没有死成,非但没有死成,还毫发无损,反倒是清军对他已经是闻风丧胆了。现在追随阎应元往北京方向打,看到百万百姓踊跃支援前线的场面,他打心里叹了一口气。大哥啊,你怎么就那么糊涂呢?连最起码的人心向背都没看清楚,犯下了这等弥天大错,叫我如何是好?
  (大哥,你犯下的罪过实在太大,我已经没有办法将你从深渊里拽出来了,只希望我能战死在你前面,不要看到祖家亲族皆诛的惨状吧……)
  “祖将军,在想什么呢?”
  阎应元的声音飘了过来。
  祖大乐从思绪中挣脱出来,冲这位年轻的军团长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说:“我在想,打完这一仗之后,天下该太平了吧?”
  阎应元说:“肯定能太平。敢炸刺的蒙古鞑子已经被天雄军给灭掉了,建奴一灭,再无外患,大明便可以轻徭薄赋,整顿水利、吏治,让老百姓过几年安生日子了。打完仗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祖大乐说:“我打算回辽东,在那里买上几百亩土地建一个大型庄园,种些自己喜欢的作物,养些羊和鸡,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地主。”
  阎应元哑然失笑:“你这梦想还真够朴素的。”
  祖大乐说:“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你呢?打完仗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阎应元说:“我啊,打完仗之后我打算……”
  祖大乐说:“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据说在打仗之前谈以后的打算很不吉利。”
  阎应元撇嘴:“这玩意你也信?”
  祖大乐说:“无所谓信不信,但有时候就是这么邪门。”
  阎应元大笑:“原来赫赫有名的祖老虎也这么迷信啊!”
  祖大乐耸耸肩,苦笑。
  前方,通州城墙的谯楼在地平线后面露出了尖尖一角,他们离北京已经不远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在打仗之前谈战后的打算,真的不吉利。听着似乎很荒唐,但真的有这么邪门。
  这时,一名斥侯队长策马飞驰而来,向祖大乐拱手敬礼:“将军,我们抓到了几名建奴!”
  祖大乐淡淡的说:“抓到建奴,扔俘虏营就是了,何必向我报告?”
  队长说:“他声称是祖大……祖大少傅派来的军使,要求见你!”
  祖大乐面色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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