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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风起华北1

  从蒙古高原吹来的寒风扫荡着太行山脉,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还带着残雪的太行山山脉在低垂的铅云中蜿蜒起伏,雄浑肃穆,在一座座屏风般的万丈悬崖下面,江河水咆哮而过,黄河、漳河、汾河、滹陀河……一条条大河从云中而来,劈开平原,劈开峡谷,直奔大海而去。大河两岸,一块块珍珠状盆地仿佛无数枚珍珠,散落在山河之间,每当看到这一幕,你都不得不惊叹于造物的神奇————这就是山西!
  山西,表里河山,任何一位合格的将领都不得不对它那完备的地形和极其重要的战略位置惊叹一声。它是华北的脊梁,也是用武国度,早在春秋时期,强大的晋国在这里崛起,向南一战打得楚国丧师数万,向西像泰山一样压得秦国透不过气来,其霸业维持了百年之久,而齐、楚、吴、越等国的霸业基本上是一世而亡,随着开创者离世而灰飞烟灭。在战国时期,这里也成了秦国与赵国这两个战国之世最为强大的国家反复拉锯的主战场,重甲铁骑兵与轻装飞骑士在这片土地上的血肉搏杀持续数十年之久,长平一战,赵国举国青壮皆战死沙场,秦军死伤过半,如此血战古今少有,千年之后仍让人心有余悸。从秦朝开始,两千年来山西一直是华北的脊梁,山西守不住,中央王朝的脊梁骨就要断了,丝毫怠慢不得。明朝对山西防线的经营,着重于宣府和大同,这道防线被称为“宣大”。宣府是拱卫京师,防止蒙古铁骑南下的咽喉要道,宣府一失,京师门户大开,后果不堪设想;而大同盆地则是华夏农耕民族与北方游牧民族冲突最为激烈的前沿,这片烟沙晦迷的土地见证了无数次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血腥厮杀,称之为“华北大门”也不为过。两千年来,保华北必保宣大,守山西必守大同,从无例外。
  不过眼下,随着明朝军事实力的急剧衰退,这道重要的防线也形同虚设了。大同成了晋商的大本营,每天都有大批商旅从这里出发,将大量货物贩运至蒙古,再从蒙古运回毛皮、牛羊等等,赚得盆满钵满。晋商发大财,那些边关将领也跟着发点小财,每个月都能从晋商那里拿到一笔钱,所以他们对晋商的走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明知道晋商在走私钢铁、粮食、盐、布匹、火药等军国利器,他们也懒得去查,甚至主动参与走私。正因为他们为晋商提供了如此便利的条件,晋商以惊人的速度崛起,富甲天下,最终满清入关,成了皇商。
  只是,那些丧心病狂的晋商并不知道,他们的好日子很快就过到头了。
  一支大军正顶着寒风,向宣府镇快速前进。这支大军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军装呈火红色,仿佛燎原大火,声势骇人。他们戴着一顶半圆的钢制头盔,红色盔缨火焰般舞动着,滑膛枪扛在肩上,三棱形枪刺闪耀着寒光,所有行李都打成一包背在背上,子弹和发射药用牛皮袋装着,挂在一伸手就能够得着的位置,每人还带了四枚木柄铁头的玩意儿,佩一口尺半长的狗腿状弯刀。对了,每个人还穿了一件原始的防弹衣……不对,应该称之为“防箭衣”,这玩意是用亚麻编织的,有十二个插口,分别插入十二片一毫米厚的高锰钢片,整个胸部和腹部都保护得严严实实。由于高锰钢比己知的一切钢材的硬度都要高得多,一毫米的钢片,在三十米内基本上可以对弓箭免疫了。最重要的是,这玩意轻得可怕,只有七斤重,对于那些已经习惯了十几二十斤重的铠甲的步兵来说,基本上可以无视这点份量。这不,几千人,都走了五十多里路了,仍然是一脸轻松,边走边大声唱歌,队列严整,实在是不可思议。路上的客商、田里的农夫都朝他们投来惊讶的目光,纷纷议论:“这是哪来的军队?装备如此精良!”
  这支军队行进到城镇附近,驻扎了下来,然后,军需要官进城去买菜。本来吓得不轻,以为要被抢清光的商人们惊讶的发现这些军官很好说话,出手大方,一手交手一手交货,而且买卖双方自愿,绝不勉强,这弄得他们反而很不自在了。最后,一位商人道出了大家的心声:“你们……真的是官兵吗?”
  军需官啼笑皆非:“我们是天雄军!”
  是的,天雄军移镇宣大了。
  休整了一个冬天之后,卢象升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带一万一千步骑军进驻大同盆地,这是天雄军的主力,而宣府则交给爱将李重镇去镇守。他的判断是,如果大同守不住,守住宣府也没用;如果大同守得住,就没有必要在宣府放太多的兵力。基于这一点,他只给了李重镇三千人马,和五千从流寇中挑选出来的青壮,主力都用于大同方向了。不过,他还给李重镇留了不少轻骑兵,也不算冷落这位爱将。一万一千人进驻大同,非同小可,仅运输各种物资的和军属的四轮马车就多达三百余辆,此外还有十六门85毫米榴弹炮,十六门火箭炮,骑兵更是连绵数公里,那叫一个壮观,消息传开,整个山西为之震动,这种震动远甚于数十万流寇过境!山西百姓在为天雄军那鼎盛的军容震撼之余,心情也颇为忐忑:这支大军进入山西干嘛?山西真的养得起这样一支大军吗?
  卢象升带着亲兵一路疾驰,几昼夜便进抵达大同,塞外的风沙扑面而来,那种粗犷豪迈,令他精神为之一振。还没有来得及欣赏一下塞外风光,一股骑兵便飞驰而至,带队的是一位虎背熊腰,少年英武的将军,打老远就叫:“卢大人!卢大人!”
  卢象升笑着拍马迎上,叫:“原来是小曹啊?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带人前来迎接他的,正是曹变蛟。几年不见,这位勇猛冠于三军的将领越发的英姿勃发,其麾下的骑兵也个个剽悍健锐,显然他没少操练这些骑手下。曹变蛟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恭敬的说:“末将曹变蛟,奉叔父之命前来迎接肃毅侯!”
  卢象升下马将他扶起,说:“小曹,我们曾在大凌河畔骈肩抵足,血衣为铠,血肉为盾,与建奴苦战过数日,然后一起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这些虚礼就不要再搞了。”
  曹变蛟嘿嘿一笑:“可大人已经是肃毅侯了,末将不敢无礼。”说到这里,他有些抱怨的说:“大人,打旅顺的时候你为何不带上小曹?小曹与大名道仅一线之隔啊,居然错过了那场大战,太遗憾了!”
  旅顺一战,后金折兵三万,天下震惊,参战的部队有一个算一个,人人皆有重赏,光宗耀祖,这等战功羡煞无数武将。曹变蛟本身就是个战争狂人,越是大仗他越是精神振奋,当时正忙着对付高迎祥,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旅顺那边打得更厉害,肠子都绿了,几个月了,提起旅顺之战仍然一脸不甘,在他看来卢象升没有带上他就是不对。他那帮手下看着自己的老大,也是一脸鄙视,你这什么破运气啊,这么好的事一点都碰不上!
  卢象升笑说:“那一战天雄军出兵也颇为仓促,只带了一千骠骑和两千多火枪手,仗主要还是冠军侯打的……别鼓着脸了,天雄军移镇宣大,你还怕没有立功的机会?”
  曹变蛟这才振奋起来,说:“对哦,天雄军移镇宣大是要对付那帮鞑子的,小曹与叔父都在大人帐下听用,还真不怕没有立功的机会……大人,里面请!”欢天喜地的上马,在前面带路。卢象升笑笑,策马跟了上去。在他看来,曹变蛟跟杨梦龙有点相似,都是那种比较二的货,脾气对了,命都可以卖给你,跟这种人打交道,省心。
  大同城城墙巍然屹立,气势雄浑,不愧是天下雄关。城门大开,大同城中全体缙绅和将领都在城外列队相迎,连大道都打扫了一遍,不谓不隆重了。开玩笑,卢象升可是侯爷啊,你怠慢一下试试?看到他大驾光临,一大帮缙绅官员的脸顿时笑开了花,齐刷刷的迎上,高声叫:“侯爷不畏塞外风沙,亲自领兵前来镇守大同,实是大同之幸,三晋之幸,大明之幸!”知府王君宪更是端上一大碗酒,高声说:“侯爷,这是大同父老的一点心意,请饮了这碗酒!”
  卢象升也不推辞,接过来一饮而尽,只觉得香甜醇厚,喝下去浑身飘飘然,他不禁问:“马奶酒?”
  王君宪说:“正是马奶酒。”
  卢象升说:“好酒,好酒!”把碗还给知府,对所有在场的缙绅将领抱拳一礼,说:“承蒙各位大同父老的信任,卢某受之有愧!卢某既然带兵至此,又喝了这碗酒,自当竭尽全力,保得边境安宁,各位放心好了!”
  众人齐声称赞:“大人当真是豪气干云,有大人这句话,我等就放心了!”
  一白发将军忽然说:“肃毅侯固然豪气干云,然而鞑子狡猾且坚韧,倏来忽去,而边墙如此漫长,想要处处周全,只怕不是易事!”
  众缙绅不禁对这个敢当面扫卢象升面子的家伙怒目而视,人家毕竟是帝国侯爵,千里迢迢来到边关,就算人家吹牛,你也总得给人家一点面子吧?会不会做人啊?卢象升却不以为忤,笑说:“这位想必就是老曹将军吧?”
  白发将军拱手亢声说:“正是老曹!”
  卢象升上前一步,还了一礼,说:“将军戎马一生,战功显赫,不管是抵御建奴还是剿灭流寇都有大功于社稷,卢某神交已久,今日得见将军,实慰平生啊。”
  那个一开口就扫人兴的老将军正是曹文诏。曹文诏原本也是关宁军出身,由于看不惯关宁军畏敌避战、虚报战功、贪墨粮饷等一系列肮脏行径而遭到排斥,被打发到西北这个鬼地方来吃沙子,带着一千关宁骑兵四处追杀流寇。别看这老头年纪大了,打起仗来可不是一般的猛,以一千铁骑击破十倍甚至数十倍于己的流寇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死在他手里的流寇大将数都数不过来。只是去年他和洪承畴通力合作,千辛万苦将流寇赶到了山西与河南、河北两省的交界处,眼看就要竞全功了,蒙古人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出来闹事,劫掠延安、榆林,迫使他带领骑兵回头去对付这帮臭虫,好不容易把该死的蒙古鞑子给打发走了,也进入隆冬季节了,这个时节太行山区大军调动困难,想再发动大规模的攻势已经不现实,他只能干瞪眼,眼睁睁看着几十万流寇被卢象升和杨梦龙这两个后辈一仗全歼。老头心里多少有点不快,这本来可是他的功劳啊!所以他一开口便有点冲,扫了卢象升的面子。其实一开口他就有点后悔了,卢象升不同于那些只会瞎指挥的文臣,这个侯爵可是人家在旅顺跟建奴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全靠真本事,没有半点花巧,他这样说话未免有点过份了。见卢象升不仅没有生气,还发自内心的尊敬自己,老头更感惭愧,拱手说:“惭愧,惭愧,一介莽夫,当不得大人如此敬重!”
  卢象升说:“老将军是大同人,对大同周边的情况肯定了如指掌,以后还得多多仰仗老将军啊。”
  曹文诏说:“侯爷发话,老曹敢不竭尽全力!”
  王君宪说:“侯爷,下官已经备下牛酒为你接风洗尘,还请赏脸!”
  卢象升略一点头,笑着对曹文诏说:“先领教一下老将军的酒量和饭量!”
  一众官员缙绅顿时郁闷万分,卢大人怎么那么看重这个脾气又臭又硬的老匹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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