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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1 章

  晚晴见裴时龙钟之人,满头白发,却在晚辈前伤心落泪,心中略略有些不忍,忍不住低声劝慰道:
  “伯父,姑姑曾入我梦,她说,她不怨您,您也是可怜人……”
  说到这里,她忽想起当年无意中得知的那个秘密,毒死姑姑的药其实是爹爹买的。
  到底姑姑知不知道那是毒药,知不知道自己的亲哥哥为了门户清白要毒死她?她喝下毒药的那一瞬间又想了些什么呢?
  明明是爹爹亲手毁了自己的妹妹,但是裴时却为此背了一生的情债。
  姑姑的死,裴时肇其端,爹爹终其事,这世上两个号称最爱她的人,却生生要了她的命,世事之荒谬,一至于此!
  至于爹爹到底有没有下毒,她却始终没敢去求证其真假,也没有问过娘亲,毕竟娘亲嫁给爹爹时,姑姑已经去世了,爹爹怎会将此事告知娘亲?
  而杜忠却是自幼跟随父亲的长随,他的话会有假吗?
  更蹊跷的是,当日父母远赴江南,只有福子愿意跟随侍奉,杜忠却自称要回家乡为姑姑守坟,只身离开,自此后音讯全无。
  而今父母已逝,这件事终成了一桩悬案,再也无人能解。
  想及此,晚晴只觉眼前一阵晕眩,不知为何,恍然间她竟然有些同情眼前的裴时,时至今时今日,当时所有经历此事的人几乎都已离世,唯有他还在苦海里挣扎。
  想他常年住在偏僻的见不到阳光的屋子里放逐自己,面对一家子与自己离心离德的儿女亲人,这其中痛又有何人知晓?
  她抬首望着裴时,只见他泪如泉涌,抖着唇,以袖遮面泣道:“是我,是我对不住她……是我对不住若儿……是我亲手害死了她……”
  晚晴见他似正在承受巨大的锥心之痛,对他的怨恨不觉稍稍释然:“伯父,您好好保重吧。姑姑都故去二十多年了,什么样的感情不能放下呢?”
  “放不下,放不下……”裴时摇摇头,满面凄惶又无奈:
  “这二十多年我一日都没放下过,不瞒你晴儿,轩儿那傻孩子试过的法子,我年轻时也都试过,没有用的,纵情声色,酗酒终日,都是麻醉一时,醒来便是一场空。
  但是那时,我已经有了几个孩子了,看着他们稚嫩的脸,我想到自己肩上还扛着为人父的责任,这才咬牙苦苦忍了过来。
  好孩子,我当初走过那条路,实在太难熬了。我实在是……不想让轩儿再走一遍了。”
  他想到小儿子之前那形销骨立、落拓待死的模样,不由悔愧万千,握着晚晴的手,他老泪纵横地说:
  “孩子,千错万错,都是老夫的错……当日是我糊涂,你第一次出宫后,我就该放你们去幽州躲着的,可是我……那时我还想保全富贵,以至于害了你和轩儿。
  晴儿,轩儿是我的儿子,我还能不了解他吗?他爱你,胜过爱这世上任何人,为了你,他几次要和我断绝关系,把刀剑架在自己脖子上,逼我成全你们。
  为了你,他以一己之力和当时如日中天的宁远侯府为敌,哪怕是搭上自己的前程、名声甚至是性命也在所不惜。
  晴儿,你可怜他自幼丧母,这世间疼他的人不多,就原谅了他吧,你没见他失去你时疯魔的样子,我真怕,我真怕他就此得了心疾了……”
  晚晴垂首轻泣道:“伯父,我……我真的……不想再涉情关了,太苦了……我何尝不知道他爱我,可是,他伤害我实在太深了,我的心,早已凉透了……”
  “好孩子,他是有错,可我这个当爹的也难辞其咎。你们几次错过,均因我的私心而起,就让所有的惩罚,都降到我的头上吧!
  我老了,再无所求了,只要看着你们两人能得到幸福,哪怕现在就让我奔赴幽冥,我也在所不惜……”
  晚晴望着眼前这个向以冷酷和绝情著称的老人,在自己面前涕泪俱下,心里一阵凄惶,竟不知身处何地,此时的裴时,还是自己当初认识的那个利欲熏心的长辈吗?
  “你就当是我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替他求情,看在我和你死去姑姑的份上,你原谅这个迷途知返的孩子好吗?”
  裴时说着,抖抖索索拿出一封信递给晚晴,悲痛万分道:“晴儿啊,你不知道,昨日你发高烧惊厥,他连遗书都写好了,要为你殉情,这是他给我留下的遗书,你看看……”
  晚晴只好接过信来,打开一看,只觉字字锥心,句句是血,当读到“此生得与晴儿同赴黄泉,共眠一穴,儿亦无所恨矣”时,那心中的坚冰终于一点点溶解,眼泪不可遏制地流下来。
  她抬起头,万般无奈地对裴时道:“他这到底是是何苦啊!我和他,终究是不成的,我是宫里的女官,这身份怎能和他再结连理……伯父,这是灭门的大罪啊!”
  “身份的事情,我自会替你们筹划周全。这事你交给我,”
  裴时看着晚晴似有松动之意,心下稍安,继续道:“只要你原谅他,愿意接受他即可。不然,他过不来这个坎啊……”
  晚晴沉吟不语,良久方叹息道:“伯父,这分明是饮鸩止渴,您何必这般逼迫我……”
  裴时将那封遗书叠起,塞到了自己的袖子里,不禁涌起一阵伤悲,颤声道:
  “孩子,伯父不是逼你,只是想给你说几句心里话。我这一生,作孽太多,现在已然受了报应。
  玉圃因他娘去世迁怒于我,已经多年不曾回京;我膝下只有轩儿一个儿子了,若是连他也弃我而去,我裴氏这一房几百年赫赫扬扬,便当绝嗣了。
  只怕到那时,我死后也无颜再见祖先了,孩子,裴氏一族血脉,全在你了。今日你若能原谅轩儿,我愿替他向你跪地磕头认错……”
  说完,便抖动着一头花白的头发作势要跪下,晚晴吓呆了,忙忙去扶他,却因体弱,一头往地下栽,裴时来搀她时,她忍不住扑入裴时怀中,放声痛哭道:
  “我父母都走了,他们不要我了,现在我已经一无所傍了……伯父,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实在活不下去了……”
  原来她悲痛欲绝之际,见裴时白发苍苍的模样,竟一时将裴时当成了自己的父亲,她父亲在世时,她其实已与他有了芥蒂,再未投入他怀抱一次,此时她心里悔愧兼绝望,不由在裴时怀中嚎啕不止。
  裴时垂暮年人,心到底还是软了些,且这女孩儿究竟是若儿的亲侄女,爱屋及乌,他内心深处是疼爱她的,是以在最恼怒她时,他也未曾下过狠手。
  而今又见她这般痛苦,他更是慈父心起,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他慈祥地说:“傻孩子,怎么会没有路走呢?你不要怕,一切都有伯父在。
  日后我和轩儿,还有皇后娘娘,我们都会爱护你的。好孩子,咱们是一家人。”
  说着,便轻轻咳嗽了一声,早已在门外候着的钰轩进来了,裴时将晚晴交给他,他过来揽住晚晴的肩膀,低低叫了声:“晴儿……”
  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晚晴红着眼睛瞪了他片刻,虽然未推开他,却转过脸去,再不看他。
  裴时自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那锦囊看起来颇有些年岁了,他颤抖着手,将锦囊打开,里面是一支两股相缠的金钗。
  看那金钗的样式质地都不是新的,却养护地极好,阳光斜斜照进来,金子闪出耀眼的光芒。
  裴时举起这钗,含泪对钰轩和晚晴二人道:
  “这对龙凤金钗是我当年中了进士,倾囊买下的,本想给你们的姑姑一个惊喜,谁料世事暌违,若儿终究没戴上这金钗,便已命丧黄泉。
  晴儿,轩儿,我已经苦了一辈子,也忏悔了一辈子,希望你们不要再重蹈我的覆辙。
  这金钗,今日就送给你们,你们一人一股,待成婚时,再合成一支;希望这支金钗,日后便世代作为我裴家求娶冢妇的聘礼,你们记下了吗?”
  裴钰轩听父亲这么说,不由自主瞧向晚晴,晚晴待要不允,看到裴时老泪纵横的样子实在不忍,又看裴钰轩胸前裹着厚厚的布带,望向自己的眼神满是歉疚和爱恋,终究还是硬不下心来拒绝。
  况今日这府邸内外,尽是裴家的势力,若不答应他们父子,这一纠缠又要到何时?
  自己不是没想过再找别的出路,可是事实证明,路路都是封死的,唯有他裴家,到最后还是横亘在这里。
  再说自己若硬要离开裴钰轩,只怕他真的会得心疾,到时可就前途尽毁了。
  而自己若不从裴家,也只剩老死宫中一条路,依靠皇家权势来抵挡裴家的势力。可是自己对皇宫对皇上,全没有半分情意,比起裴家,皇家只有更无情。
  而今,父母已逝,柳郎已娶,程五哥他们都各有家室,自己也不好总是叨扰。所有的路都走了尽头。为今之计,竟只有应允了他们一条路了。
  原来这么多年来,自己和裴家的关系已经渗入到血肉之间,硬要拔除便是血淋淋的,竟是要送命!
  她抬眼看着裴氏父子,父子二人均怀着希冀和热切望着她,事已至此,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在这世间,最后的亲人,竟然全是裴家人了——
  当初爹爹将自己送入裴家,到底怀了几分报复之心,她已不可知,可最后的结果,却是仇人变成了最亲近之人。
  她苦笑着,虽然知道挣不脱命运,可是心里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她还是无法忘记裴钰轩满堂妻妾游戏人间时的模样,她不肯接过那金钗,只是道:
  “伯父,您别逼我,我愿意原谅轩郎,也可以继续去皇后那里当差,可是,和轩郎,我们还是算了吧……”
  裴时心里一沉,给裴钰轩使了个眼色,钰轩会意,忙柔声晚晴道:
  “没关系,晴儿,你按自己的心意来,我不逼你。我在这里等着,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的。你什么时候愿意原谅我,便什么时候原谅我;
  即使你一辈子都不原谅我,我也没有怨言,我会一直守护在你身边的。只要你让我看见你好好的,健健康康地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
  晚晴万万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他逼她闹她胁迫她,她都可以熟视无睹,可他忽地这般善解人意体贴人心,却让她的心理防线一下崩溃了,她举起双手,没头没脸地狠狠地打向他的胸膛,对他哭喊着说:
  “我恨你,我恨你,裴钰轩,我恨死你了,你不要再说这些花言巧语来骗我了,这些年,你骗了我一次又一次,却没有一次兑现自己的诺言,你就是个骗子,骗了我的心又拿去糟践……”
  钰轩轻轻捉住她的双手,将她搂在怀里,替她拭去不断涌出的泪,流泪道:
  “晴儿,你骂得对,是我该死,从此后,你爱我也罢,恨我也好,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好了……
  你身子不好,不能使力,待你好了,再打我骂我,好不好?从今之后,我什么都依你。”
  此时的裴钰轩显得那般柔情似水,再无半点狂躁与悸动,杜晚晴一下被他这深情款款的模样弄得心里失了方寸。
  裴时见此,也忙从旁劝解,婉言对晚晴道:“好孩子,你放心,就是你不惩罚他,老夫也替你罚他,好不好?到时就让他天天到你府外跪着,你看怎么样?……”
  “伯父……”晚晴本来被裴钰轩那番话弄得心乱如麻,又听了裴时的话,知他向来板着脸一丝不苟的,今日竟这般说,不由又气又笑,娇嗔道:“看您说的……”
  裴氏父子见她笑了,也都不由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笑了,气氛一下缓和下来。
  晚晴见此情此景,想了一想,还是叹了口气,没好气地对钰轩道:“算了,你扶我下榻来吧!”
  钰轩楞了一下,接着便欣喜若狂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晚晴搀下,二人在裴时面前跪下,钰轩从旁扶住她,她颤巍巍向裴时说道:
  “伯父,您想好了吗?并非晚晴惜命,此事非同小可,刚才我给您说的那番话,可是句句肺腑之言。”
  裴时望着他们两人,沉吟了一下,问钰轩道:“轩儿,你怎么说?”
  钰轩紧紧揽着晚晴,异常珍爱地凝视着她的双眸,对父亲道:“此生若不得晴儿为妻,我必终身不再娶。我愿与晴儿同生共死,祸福相依!”
  晚晴注视他良久,眼神终于慢慢柔和下来,她敛眉低首,轻叹一声道:“如此,伯父,便听您的吩咐吧!”
  裴时笑着将金钗放入二人手中,携着二人的手说:
  “好,好,我裴时有此佳儿佳妇,今生无憾了!若儿,你如在天有灵,也要保佑咱们两个孩子夫妇好合,百年偕老……”
  待安顿好晚晴后,裴时与裴钰轩走到厅堂给杜宇和宁夫人上了三炷香,裴时跪地道:
  “贤弟,咱们老哥俩还是做了亲家了,希望你和弟妹的在天之灵能保佑这两个孩子能顺顺利利成亲生子,为裴杜两家广延子嗣……”
  说着,那泪不禁洒了满襟,他暮年之人,遇故友长辞,想想一生和这位故友的分分合合,难免伤怀,自此之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此是后话。
  钰轩见父亲这般伤情,忙扶起父亲,自己也拈了三炷香,跪地行子婿礼,祈祷道:
  “请岳父岳母大人在天之灵保佑,我和晴儿自此后再不分离,永结同心。我裴钰轩在二老灵前发下重誓,此生若再负晴儿,定让我生生世世坠入阿鼻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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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天使们觉不觉得裴相大人秒杀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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