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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骨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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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演系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值得记录在微信上的趣事也就少了许多。这天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陆离再没有与沈星择发生任何联系。
  倒是何木良,上个周末刚找过马蒙来打篮球,顺便还拖上了陆离和几个同学。在轮换休息的间歇,大家胡天海地的侃着大山,但话题十有八九还是围绕着业内展开。
  再过半个月,电影圈内的大事——第31届金琮奖即将在贵阳举行。
  作为中国电影届最权威的专家奖,金琮奖与观众人气奖“玉琮奖”彼此间隔一年举办。这也就意味着,去年上映的影片,同样也可以成为今年金琮奖的夺冠热门。
  事实上,陆离曾经忧虑过的情况已经成真了——沈星择去年的那部大热影片获得了多项金琮奖提名,成为毫无疑问的领头羊。而陆离车祸时正在拍摄的电影虽然入围了最佳影片等几个重要奖项,但毕竟还是被沈星择碾压在了脚下。
  真可怕,陆离不禁有点诡异的庆幸——要不是出了车祸,现在的自己恐怕早就寝食难安到老胃病发作了。
  10月21日晚上八点。
  513寝室的四个人围坐在马蒙的大弧面电脑屏幕前,收看金琮奖的颁奖直播。
  红毯上衣香鬓影、星光璀璨。镜头一扫,满眼都是高定时装与名贵珠宝。这是一场业界的盛会、美色的饕宴,同时也是商业的竞争与声名权柄的暗流涌动。
  随着远处隔离栏外的一阵热烈欢呼,摄像镜头迅速切换,出现在画面里的,是衣冠楚楚的沈星择与女星胡琼。
  胡琼是北京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的女演员,今年二十五岁。以爱情题材电影走红的她,容貌美艳身材惹火。今天,她裹着一袭水红色低胸晚礼服,踩着火红的细高跟,雪白的长腿在开叉的裙摆之间隐约可见。
  513的光棍们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只有与她合作过的陆离免疫了这份美色的诱惑,将目光转向她身旁的沈星择。
  也许人类真的存在未卜先知的能力——沈星择的衣着竟与车祸当晚陆离梦境里的一模一样。风度翩翩、英俊非凡……不难想见,明天媒体会将多少溢美之词添加到他的名字前面。
  但是陆离知道,所有赞美在沈星择看来都是毫无价值的,今晚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影帝。
  临近开幕,镜头就切入晚会内场。两千人的剧院里座无虚席。两年前,陆离也曾有幸跻身其中,尽管不是什么一等一的好座位,但毕竟感受过那种激动人心的气氛。
  全程两个半小时的颁奖从最佳动画开始,最佳男主角大约会在两个小时之后揭晓。趁着前面几个环节,骆城和白嘉恩去楼下小吃店打包了几样小菜,大家吃着喝着一边指点江山,倒也自得其乐。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奖项逐一揭晓。赢家基本上没什么悬念——沈星择所在的剧组喜获丰收。骆城和白嘉恩在马蒙的宣传下也对沈星择颇有好感,当然一起跟着高兴,唯有陆离心情复杂。
  最佳摄影颁奖环节结束之后,主持人没有立刻登台。舞台上的灯光变得昏暗,低沉的乐声响起,右侧一束灯光打下,照出了一架独奏的钢琴。
  原来到了这个环节,陆离的心中蓦然一沉。
  记不清楚是从第几届开始,金琮奖增加了这项流程:把男的女的、高的矮的、坏的好的各种人全都挤压进同一个铁罐里,再打上标签——死人。
  今年,被装在铁罐里的人,也有陆离。
  大屏幕上的黑白照片慢慢浮现又缓缓隐去,很快陆离就看见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那是他自己,却又不再是他自己,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住胸口——藏着骨片的护身符就挂在那里,静静的,不过只是一件死物。
  短片很快结束了,直播的下一个镜头切到了嘉宾席的第二排。沈星择坐在前排,低着头,双手交叉放在前排的椅背上,像是在缅怀,又像是在祈祷。
  陆离的心忽然狠狠抽痛了一下。
  记得遗体告别会上,看见沈星择抱着黄玫瑰站在棺木前,陆离还曾经产生过一种报复般的快意。当时的他,只希望沈星择能够一辈子记得这种痛苦,求不得、爱别离,好叫他的心头永远都刻着陆离这个名字。
  然而现在,陆离的心里却只剩下了另一种声音——
  沈星择,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你还是忘了罢。
  随着颁奖环节的推进,晚会直播也渐入最高潮。影后已经诞生,接下来即将揭晓的就是影帝头衔的归属。
  宿舍里静到鸦雀无声,四双眼睛齐刷刷紧盯着屏幕。尽管已经事不关己,可陆离依旧紧张。他的掌心里沁出了一层薄汗,心跳声被无限放大,剧烈到仿佛整个身体都突突抖动起来。
  颁奖嘉宾是老牌影帝伏云恩,他的夫人是陆离当年的台词课老师。提名短片结束后,他在万众瞩目之下拆开那个金色的信封,看了一眼就笑起来。
  “我家太太可要高兴了。因为第31届中国电影金琮奖,最佳男主角得主是她的得意门生——沈-星-择!”
  马蒙“哇”地一声抱住白嘉恩,骆城则用力鼓了几下掌。陆离也终于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仰头将呼出的一口长气送向天花板。
  屏幕里,晚会现场也在沸腾,掌声和欢呼响成一片。镜头切给了沈星择,他整了整衣领站起身来,接受了女主角胡琼的拥抱,与导演握了握手,然后走向灯光璀璨的舞台。
  获奖感言是经过反复斟酌与修改的,内容谦虚且传统——沈星择以刚刚三十岁的“低龄”捧走这座奖杯,而他的背景又如此特殊,这一切的确很容易招致明里暗里的妒忌。
  一切都与先前的梦境如出一辙。唯一让陆离意外的是,在发言的最后,沈星择高举起手里的金色奖杯,说了五个字。
  “陆离,送给你。”
  第25章 那一株红山茶
  金色奖杯光华夺目,又亮如明镜,照出万千悲喜。
  陆离只觉得“嗡”地一声,再听不清楚别的声音。他的脑海中好像炸开了一场烟火,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当烟花散尽,显现出的,是八年前的一片夏夜星空。
  在那个闷热季节,当时的513寝室还没有空调。他和沈星择抱着凉席躺到公寓楼顶的天台上看流星雨。还是陆离首先提出的赌约:将来谁首先拿到金琮影帝头衔,就可以提出一个要求。
  是任何要求。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陆离始终坚信率先捧起奖杯的一定会是自己。所以他也一遍遍修改着要向沈星择提出的要求——
  最初,他想要和沈星择周游世界。如果没有时间,那就一年一个国家,直到他们白发苍苍。
  后来,他想要沈星择毁掉二十年的契约,希望沈星择能够放他自由。
  最后的最后,他想要沈星择亲口承认:陆离是个比他沈星择更顽强、更优秀的演员。他要获得沈星择彻底的尊重,以及或许,还有建立在绝对对等基础上的爱。
  只可惜,这所有的愿望没有任何一个被实现过。而现在沈星择赢了,他又会许下什么样的心愿?
  陆离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起哄声。
  原来是马蒙他们拿这句话来调侃他,开些低级趣味的玩笑。陆离以一个“滚”字打发了他们,然后躲到一旁拿出了手机。
  沈星择当然没有更新任何有关金琮奖的消息,最近的一条内容还是十月初与摄影师的合影。陆离想了想,在对话框里打下“恭喜师哥”四个字,点击发送。
  沈星择当然没有立刻回复,但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陆离的手机弹出了署名沈星择的“谢谢”两个字。
  这一来一回总共不过六个字的对话,如同某种默契的暗语,重新打开了两个人之间沟通的渠道。
  陆离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在朋友圈里记叙中影校园里的生活。他写深秋清晨,研究生楼前慢慢变红的柿子树;写自己如何指点赖床迟到的同学抄近路赶去出晨功的操场;写宿舍的男生翻墙去隔壁大学的食堂蹭饭;写26表演1班与2班互相争夺排练室、积木和景片……
  此间种种乐趣,过去如此,未来亦不会改变。
  北京的深秋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刚刚看罢了香山的红叶,清晨就开始降霜。当南方来的学生开始见识暖气的威能时,第一学期的期末教学汇报内容也已经定了下来。
  期末汇报是中影表演系的传统,也是绝大多数学生大学四年噩梦的根源。低年级的汇报相对来说还比较简单——散文朗诵,前提是散文必须自己创作、并通过老师的审核。
  于是乎,26级表演系就临时变成了中文系,无论宿舍还是排练室里,白天黑夜都充满了低吟高颂,偶尔还会伴随着几声悲怆的怒吼。
  最悲惨的是,好不容易写出来的散文又因为无病呻吟、聱牙佶屈,甚至涉嫌抄袭而一遍遍地台词老师打回重写。也难怪陆续通过的学生们嚷嚷着要集资出一本散文集,将呕心沥血之作流传后世。
  在这方面,陆离倒是一点都不紧张。他是1班学生里最早通过的那批,用于准备的时间非常充裕,甚至还可以帮忙改改马蒙和王若秋的散文。
  11月24日,陆离突然接到了安娜姐打来的电话。安娜说知道他家里经济拮据,沈星择年末接了一部民国戏,问他有没有时间做跟组助理,工资待遇一切从优。
  美差当前,哪有推辞的道理。陆离应承下来之后再问工作地点——却是在秋山影视基地,去年那场惨烈车祸发生的地点。
  陆离忽然觉得沈星择是在试探自己。
  沈星择的怀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沈星择一旦找到了答案,会做出什么反应。
  陆离几乎可以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他会发狂。
  自从把陆离从医院接走的那天起,沈星择就一直反对陆离继续拍戏。聚光二十年的卖身契,被他擅用职权,运作成了无限期的强制休养。
  后来,卖身契最终被废除,但沈星择依旧固执己见,反对陆离全身心地投入事业。而车祸俨然就是他这种偏执保护欲的最强佐证,不难想见失而复得之后,他的偏执必然会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不想彻底沦为沈星择的禁脔,这始终是最主要的原因;但是自从金琮晚会之后,陆离的心里又开始浮现出另外两种不同的声音。
  一种声音,希望沈星择尽快走出记忆的迷宫,不再留恋于过去的阴影。
  而另一种声音,竟是在嫉妒着过去的他自己,嫉妒那具死去的肉体在大火中炼成了一把锁,锁住了沈星择的心脏。
  无论如何,立刻改口拒绝只会引来更大的怀疑。陆离唯有姑且应承下来,然后安静等待着寒假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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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冬季,比去年的要暖和一些。
  气象预报说京城昨晚下了一场大雪,但是东部沿海的x市依旧绿意葱茏。
  说服母亲同意了他的寒假打工计划,陆离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冒着寒风来到海岭影城的侧门等候。五六分钟后,人迹罕至的街头缓缓驶过来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下。
  陆离愣了愣——车牌号倒是对上了,可他原以为自己等的是剧组面包车,哪知道开来的却是一辆gmc商务之星。
  司机下车来帮他摆放行李,电动车门也缓缓开启。坐在前排独立座位上的人,正是沈星择。
  距离三合居的那顿饭已经过了快三个月,乍一见面陆离竟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两个人一个车里一个车外,默然对视了几秒钟,还是坐在后排的安娜姐忍不住了。
  “冻死了快把车门关上啊!”
  后排除了安娜姐之外,还放了一些行李和包、外套等物品。尽管有点僭越,可陆离也只能坐到沈星择右边的座位上。
  他没话找话:“沈哥,好久不见。恭喜你成为影帝。”
  沈星择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不叫师哥了?”
  “……师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离忽然觉得自己被沈星择占了便宜。
  好在沈星择本就话语不多,一路上恐怕也是劳累了,因此没有再说什么。一车的人便也跟着保持沉默。
  开始的半个小时,陆离还会擦擦玻璃上的水汽,看几眼窗外风景;但是暖气和不流通的空气很快就弄得他昏昏欲睡。在意识模糊之前,他为自己系上了安全带,又偷看了一眼沈星择的腰间,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不愧是专职司机,车开得十分平稳。陆离以为自己并没有睡多久,可突然间,一阵尖锐的汽笛声刺穿了他的梦境。
  过去与现实穿透在了一起,他骇然睁大了眼睛,正好看见挂着雾气的车窗外有一团庞大的黑影一闪而过。
  是工程车!
  陆离拉起衣袖擦了擦玻璃。车窗外的景色顿时跃入眼帘——车辆已经行驶在了秋山基地前的公路上,就是去年夏天出事的路段……
  虽然早就做过心理建设,但是真正到了这点儿上,陆离依旧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他甚至觉得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里好像藏着一块冰,寒意一阵阵地刺激心口。
  “你在看什么。”
  沈星择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身旁传来。
  发散的情绪和思维在一瞬间迅速收缩,陆离飞快调整好表情,扭过头来。
  “师兄,我们好像快到秋山了。”
  沈星择显然早就醒了,此刻正戴着黑框眼镜,手中拿着剧本。
  “你怎么知道快到了。” 他问陆离,“以前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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