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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我要离开

  少女掩着额头,仰望着月亮,从李冶开口起,她一共瞥去了三次眼风,直到这个道姑问道:“你在想家人?”
  少女交,合在胸口的手洒然一放,毫无留念,转身走进了树林。李冶挑着火堆,眼里的忧思便如跳跃的火愈深。
  湿衣烤干以后,她喝了鱼汤,作息调理,行了七十二圈小周天,便定不下心思。记得醒来以后,看到的只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还有波涛汹涌的海水,从昨夜的火场里她直觉浑身剧痛,三魂七魄被撕扯撕裂,本以为是死了。
  然而后来发生的波折,到了最后死的却不是她。
  “她们真死了?”月光流泻着悲寂,苍翠的树木染着哀凄,夜莺唱着忧伤的歌,清明的眉目涌现着倦意。
  “你是谁?”李冶逼问着靠着树干的少女,心如乱麻,她知道无论说什么话对方都不会置之,可若是动手,自己是打不过的。这个少女年纪轻轻,修为高深,性子捉摸不定,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好似一个雪女,冰雪无情。
  此刻少女那双眼睛似龙潭湖般波澜不惊,倒映着天地,日月,草木,生灵。李冶叹息,想来这回又碰壁了,少女让她束手无策。
  原来不说话的人远比话痨难缠得多。
  李冶想起大小姐那副无赖小痞子的模样,忽而对少女生出了丝怜惜。
  “你辛苦么?”李冶问道。
  少女双眼轻敛,似乎又想离开了。李冶有些气馁,低头看着脚下的月光,月光洒在她的鞋尖,像是一条银丝,牵引着她回家。
  也许是离家太久了,冷静自持的道姑眉间压着忧思。脚步声轻响,她脚尖出现了一团阴影,一只幼嫩的手轻轻点着她的胸口,像是在画一个咒语。李冶愣神,等抬头去看近在咫尺的少女,对方已经垂下了手,侧身离开,如墨的长发翩然飞舞着,是她无法触及的一分美丽。
  少女在她心口写了个字:水。
  接下去的几日,少女一直不曾离开,她时而会站在贴近海水的岩石上凝神半响,时而会在上海面踏罡步斗,时而会在树林里倚树休息。李冶把她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后来她也学着对方,于是她落了数次水,差些再次淹死在海里。
  少女是如何做到虚行于水面?再厉害的轻功也做不到。
  难道是清心寡欲?李冶合眼叹息,这一点她无法做到。她有使命责任,割舍不下的。
  “你可以再提点我一下么?要如何,我才能出去?”李冶这几日都生活在一个孤岛,除了少女,再无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可惜少女也沉默,让李冶更孤寂了。
  漫长孤寂磨蚀着她与生俱来的沉静,她开始心神不定,不断回想着过去,翻涌的海水洒在她旧日的伤口,有着苦涩的痛楚。虽说面对了过去,却是舍不得放下那些恩怨情仇。还有权利,富贵,虚荣,这些她都舍不下。
  于是她不断尝试着离开,又一次次失败,最后只能求助唯一的同伴。
  少女这次依旧不理,李冶最后一丝耐心磨灭了,她们一言不发,便交手了。
  李冶自知理亏,没敢下狠手,起初几招架势大威力甚小,只是逼着少女退让。
  但少女无需她留情,可以轻而易举回避着对方的攻势,身影翩跹,曼妙不可言。然而她出手却是无情,根本不给对方一丝喘息的余地,云淡风轻地掐指,结出一个阵法,瞬间把对手困了起来。
  少女展身飞退,虚浮在半空,墨发飘舞,双眼沉静,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看着阵法里的人迷乱挣扎,没有怜惜,没有动容。随手一翻掌心,化了阵法,嗖地一声消失了。
  一个时辰后,李冶疲惫不堪地伏地,剧烈喘息,她的眼睛布着痛苦的血丝,清丽的脸透着冷酷无情,仿佛冰雪覆盖的牡丹,清极,冷极。
  “为何我如此痛苦……为何我舍不下?为何我要贪念?为什么……”她再次陷入久远前的噩梦,耳畔有温情的抚慰,有残忍的背叛,有决绝的分离,有决定的守候……
  喜怒哀乐爱恶欲,占据了她一生,这是凡人生生世世脱不开的魔障。
  生离死别,爱恨情仇,她历经过,那一幕幕泣血的画面刻骨铭心,于是她不想重蹈覆辙,故而舍不得堪破。
  “如果舍弃所有,我又该怎么走?我的方向……信仰……”
  这里谁也回答不了这个疑惑。
  “想要逃出去,摘下她胸口的蝴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截妖娆的细腿,她朝上方一看,心里一诧:“你没死。”
  来人咯咯娇笑,娇艳的脸蛋划过狠厉之色,李冶戒备,坐起身来,若有所思道:“你来报复。”
  她朝树林里看了看,垂下了眼睫,心绪不宁。
  “前日你们又是放火又是杀人,诶!我们白花了一年的心血。你是该死,那个小贱人也该死,可惜你们三人都死不成,所以……”来人是药罗葛,那夜李冶中了她的咒术为人所救,于是她不知随后发生的惊变,只当药罗葛已死于李意剑下。
  “你想再杀我一回。”李冶与她交过手,正面交锋,毫无胜算。
  “这是人家的地盘,我可不敢惊扰主人。”药罗葛努嘴,对着李冶摇了摇食指,仿佛一个天真的女孩,露着甜美的笑容:“眼下,我是不能杀你的,放心。我想带你出去再杀掉,看你刚才与她大打出手,你也想出去罢!我们算是同气相求了,要与我合作么?”
  留在这里虽说不自由,但要是与这个恶毒的女人合作,即便出去了,则会更艰险,甚至有性命之危。
  “与虎谋皮,想到与你这个时刻会反水的虎狼合作,我会更苦恼。”李冶起身,轻蔑地扯开唇角,如果换做大小姐,她会趾高气扬道:“小贱人!从哪里来,滚哪里去!你是蠢货,把其他人也当傻子看,无药可救!滚你妹的!”
  药罗葛磨着牙齿,冷冷地警告:
  “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她逆伦犯上,十恶不赦,比我们干净不了!你把魔鬼当做了仙女,简直愚蠢!她不杀你,也不会帮你!她就是这样一个随心所欲的魔鬼,仗着术法高深,所以把所有人视为蝼蚁。孤高自负,不可一世。你以为她会保护你一辈子?”
  “错了!她喜欢耍着人玩,喜欢做莫名其妙的事。等她厌烦你了,就会把你杀了。一个冷血无情的木偶人,你有什么好犹豫的。再犹豫,你的朋友就要死了。”
  李冶走了几步,然后回头道:“你认识她,知道她的名字么?”
  药罗葛眼神一闪,得意地扬着笑容:“她的名字是个禁忌,阴阳家族的族谱里早就划了她,不过她如今有个身份,我可以告诉你……”
  药罗葛轻轻地说了,然后微笑道:“现在你可以答应与我合作了么?”
  李冶凝神了会儿,被她不耐烦的声音一扰,凤目清明,淡淡道:“那你知道我的朋友在哪里么?”
  药罗葛指着海水,眼里带着瞧好戏的欢喜:“她们就在里面,已进了幻境。荼靡之镜与镜花水月都属死阵,舍不得堪破,等到荼靡花谢了,她们就永堕虚幻。”
  她的话无疑激起了李冶心里的千层浪,可她接着说道:“上回不是她出手,你是如何也出不了阵法。你是个聪明人,武功高强,有灵根,有悟性,即便你终于明白,却是舍不得堪破的。”
  李冶想到那夜,前尘往事涌现眼前,她有一瞬间失去了理智,被仇恨折磨疯了,那是个走火入魔的一夜。后来她明白了,也知道何为放下,但紧要关头,是少女带她出了阵法。
  “你们这回是残赢,其实又是何必?”药罗葛眼底带着薄凉的讥讽:“拔除了一小块邪教势力,却除不去根深蒂固的丑陋本性。”
  “贪欲,虚妄,嫉妒,虚荣,这才是让人万劫不复的根本。在你们眼里我们邪教都是妖魔鬼怪,可在我们眼里,你们这些正道也是同类。相由心生,你看到魔,是因为你心已成了魔。”药罗葛撩着胸口的长发,慢条斯理道:
  “你们这些所谓正道,能够高瞻远瞩,审时度势,算计人心,看到了事物的本质,却舍不得放弃手里的一切。功名,虚荣,富贵,权势,哪一个不是你们想要的?其实你也是魔,你要除魔,为何不除了自己?”
  这一套歪理邪说,直扎人心,勾引着人堕落。
  李冶听得胆战心惊,掌心已冒了冷汗。邪教果然不好对付,这个女人就像罂粟充满剧毒,又带着致命吸引。
  看来死了个智清对邪教造不成多大的损失,这个华藏门将会是天下祸患。
  “我们是同类,都想力争上游,不甘人后,是志同道合的伙伴。与我合作罢!我带你去救你的朋友,带你离开这里。”药罗葛伸手去勾李冶的下巴,眼里湛着精光,别有深意地靠了过去。
  李冶此刻心绪复杂,脑海里走马观花,闪着许多画面:
  红烛背,绣帘垂,嫣然一笑竹篱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依相偎,不离不弃。”……
  小院落雪听师训,星罗棋布言天下……
  “北七杀,西破军,东贪狼,此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
  高堂明镜君臣义,午门炮台奏悲曲……
  “我不欠你。”……
  生死攸关见真情,一句等候字如金……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甘放弃,不忍辜负,脱不开使命,放不下情仇。
  “我……要离开……”李冶捂着眉眼,一字一顿,语气决绝,不可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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