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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倦 第118节

  折磨人的手段,翎云信手拈来,层出不穷。
  上官堂主知道事情败露也不懊恼,更无惧怕,他在接近翎云的那一天,就已经料想到了这一刻。他早就把性命交付出去,他与周笙白立下过约定,他把自己的命交给翎云,但将东堂千千万万条人命交给周笙白。
  四十多岁的壮年男人不过在短短三日内便瘦脱了形,可他还没死。
  翎云用‘林’的能力使他不断在濒死的边缘重新找回一口气,再继续折磨他,以此惩罚他的不良居心,惩罚他的背叛。
  那片金叶子,是上官堂主拼尽全力割破了翎云的身体,送出南堂的。
  孟思思早就知道上官堂主的用意,她没戳破,甚至有意促成。自她学会了说谎之后,更是将谎言用到让人分辨不出真假,她提议翎云住在斑竹林内,因为只有离草木近,‘林’的身体恢复得才越快。
  没有什么比被一片竹林包围的竹雨塔更适合他了,那竹林中每日成片增长的笋,也是‘林’在慢慢恢复的象征。
  金叶子割破了翎云的手心,割断了一截刚生长出来的嫩芽。黄绿色的小叶掉在了上官堂主的脸上,叶片的形状短暂地映入他的瞳孔,他在满是血腥味的竹雨塔内,嗅到了一丝清新的味道,于是他扬起了笑。
  他知道那片金叶子会飞到周笙白的手里,他知道周笙白有能力完成接下来的计划。
  年幼时上官堂主亲眼见到母亲在父亲死后,含泪摧毁了对方的魂魄,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他从那时起便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他提过疑惑,而后被人指责,于是他再也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
  他只会做。
  东堂的人都觉得他十多年前成为堂主后所行之事都分外吊诡,上官堂主从不解释。
  这世上并非所有人,所有事都会被理解。
  他不求旁人能看见他眼里所见的一切。
  他能见,寂静之处花开尽,来年可期。
  第116章 [vip]
  上官堂主死了。
  他的尸体被挂在了竹雨塔外, 风吹雪打了多日,孟思思归来看见他脸色青白,身上长满了尸斑, 而那个杀了他的男人也没留在竹雨塔,不知何时离开。要想找到对方不难,只需沿着一条开花长草的小道,便可寻到。
  孟思思大约猜到了上官堂主的死因,他给自己备好了一切, 魂魄在离体后瞬间化为灰沫, 甚至没留一丝退路。
  南堂边境被破,中堂率领北堂一路南下, 这些天孟思思在外观战多日,发现了一件颇为可笑之事。翎云在势气最盛之时, 带领着雪姻大有踏破天下之势,那时南堂众人可不似现下这般萎靡。
  可见这世间一切都会传染, 翎云怯懦了, 南堂也跟着节节败退, 她想看看南堂还能坚持到哪一步,那些不顾生死也要拥护翎云的, 最后又都能得到什么。
  可回到竹雨塔后,孟思思才知道, 那些人什么也得不到,因为翎云虽然是个野心家,他虽对五堂版图有自己的规划和向往,但在此之前他的心里先有自己, 他的自私, 远高于他的野心, 所以他注定不能成事。
  那些还在南堂境内与其余几堂争斗的赴死之士,已然被他们敬仰的神抛弃了,他们以为无所不能的万物之首,而今躲躲藏藏,从花草之路去看,竟是入了中堂境内。
  中堂连下了一个月的雪。
  近来西堂的人东奔西走,在中堂多个城池布下了八星阵,此阵法一个链接一个,上千个阵法尚未开启,只待发令。
  八星阵布到平水镇时,距离大寒仅剩七日,周笙白画在窥天山上的符文仿佛有了生命般,沿着笙白花所开的方向慢慢生长。
  一年中到了最寒冷的时候,就连洞府里的温泉池也没以前那么暖和了,温泉池边是从上方足足飘下几十天的白雪,丁清将那些白雪堆成了两个小小的雪人。
  近日来窥天山的消息变得多了起来,一天中有许多时间周笙白都得在山巅上收信,大多是司千重那边发来的。
  自从周笙白回到窥天山后给司千重那边去了一次信,司千重便开始组织翟家四散五堂布置八星阵,每完成一些他便会书信过来告知周笙白进度,恐怕是周笙白与他约定的日子将近,所以飞鸽传来的信件越来越多。
  这些信件里,还夹着几封周椿传来的,她也告知了周笙白好消息,中堂对抗南堂颇有起色,南堂的抵抗越来越弱,甚至有许多南堂世家退出了五堂的争斗中,东堂的人更是撤离南堂。
  这些消息无疑振奋人心,当初永夜之主有雪姻帮衬,在几堂边境大肆杀戮,自雪姻被困于北堂边境城门外,永夜之主也像是躲在了角落里杳无音讯。
  不过好消息中潦草提了一句,东堂上官堂主去世了。
  上官堂主的尸体是孟思思从竹雨塔上取下来的,她将他的尸体交给了东堂的人,这也是东堂撤离南堂最重要的原因。
  上官堂主的尸体被人运回了东堂上官家,因为时局问题,葬礼只是简单办了一场,唯有近亲族人入堂哀悼,此事还是上官晴瑛书信告知周椿的。她在信里问周椿,如今中堂成了主心骨,东堂人人自危,待到南堂之事结束后,他们要如何自处,中堂又准备如何处置他们。
  上官晴瑛的信,让周椿难眠了几夜。
  她没想过要怎么处置东堂,正如司千重带领妻儿到云川城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好好招待,并未因司老堂主与永夜之主的关系而苛待他们。
  如今中堂在百姓中的威势越来越盛,就连西堂、北堂靠近中堂边境的人都不断往中堂涌入,祈求庇护,信任周家,平分势力的五堂,在短短几个月内逐渐打破。
  即便永夜之主的事了,中堂与其他四堂也不能一概而论了,恐怕不知东堂如此想,其余几堂也想问,届时中堂打算如何对待他们,尤其是如何对待曾经倒戈于永夜之主的那些人。
  传给周笙白的信,丁清一一看过,她不识几个字,偶尔还要周笙白解释一二。
  周笙白说:“天地之间有平衡的度,其实轻重无需世人去衡量,无人能长盛不衰,亦有触底反弹,欺人者落势后才怕被欺,过去的几十年,中堂一直是被欺的那个。”
  此时丁清趴在温泉池的边缘,手指轻轻戳着雪人的脸蛋,问他:“这么说来,周堂主应当不会成为欺人的那个了,因为她知道被欺的感受。”
  “也未必。”周笙白斜靠在石床上道:“若没有亲身经历过,那这世上便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随后他又道:“不过这些与你我已经无关了。”
  丁清心想,她就此与周笙白隐蔽于窥天山上,日后恐怕也很难有机会去除了平水镇之外的其他地方,这个世界将来究竟是由谁做主,的确与他们无关。
  于是她伸展四肢,慵懒地歪靠在自己的手臂上,长舒一口气,搭在雪人边的手臂因为泡了温泉而起薄薄暖意,在她半醒半寐中,慢慢将雪人融化。
  雪人融化的水纹沿着圆滚滚的身躯如滴蜡般,在温泉池边形成了浅浅的水洼,一滴由洞府上方滴落的水溅破了水洼平静的表面,涟漪一圈圈荡开,睡梦中的人皱起眉头。
  丁清梦到了那日冬至,她和周笙白一起去平水镇吃饺子。
  他们在街上碰到了几个妙龄女子,周笙白买来了一朵绢丝做的牡丹花戴在她的头上,她与周笙白说的话都与那日所谈一模一样,后来她还是坐在了那个饺子摊旁,看热锅中滚滚的白烟模糊了平水镇的大神石像。
  丁清往大神石像看去,心下忽而咯噔一声,她预想那没有脸的大神石像上本应是周笙白的相貌,却缓缓变成了另外一个,一个陌生的、却与周笙白有几分相似的男人。
  石像逐渐睁开了眼,目光猝然朝她射来,丁清慌了神,老板端来的饺子被她打翻,滚烫的热汤浇在身上却是冰凉的。
  丁清见那石像上的脸逐渐朝她飞来,围绕着一股黑烟像是能将人吞噬进去,她听见对方熟悉的声音幽幽开口:“乖孩子,你永远也别想避开我的眼线。”
  丁清心下剧震,想往后逃却发现双脚被困在原地,根本无法逃离,待到那张脸近在咫尺时她才从对方身上嗅出了熟悉的气味,是永夜之主。
  一片雪花从天空飘下,鹅毛般在热气蒸腾的温泉池上方融化了一半,待到落在丁清的肩上时,已经化成了一滴冰凉的水。
  她瞬间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丁清豁然从水中起身,披上衣服不顾头发散乱,赤脚朝石床跑去,然而方才还在石床上与她说话的人现下已经不在洞府,丁清慌乱地喊着老大,她怕她坠入了另一个梦魇。
  “老大!”丁清喊了好几声也无人应答,她先是跑去了窥天山巅,入目所见皆是白花,没有周笙白。又回到洞府,顺着洞中另一条路去到洞前悬崖边,丁清心想若再见不到人便等一等,天黑之前周笙白没回来,她便从悬崖跳下去找他。
  想法只于脑海中闪过一瞬,出了洞府,她就在悬崖外见到了周笙白。
  雪是忽而落下的,才停没两天,野林中的白尚未融化,厚厚地堆积在树枝上,现下又要面对寒风。
  周笙白展开双翼,悬飞在洞府前不远处,周围有他设下的阵法,一旦有人想要闯阵他便能立刻察觉,只是他的心思不在洞内,方才丁清那几声慌张呼喊他并未听见。
  巨大的黑色双翼展开,正好遮住了平水镇的方向,但从双翼上方透出的半边天空可见镇内浓烟滚滚,像是遇上了火灾。
  这种天气,镇里的雪都未化,甚少会碰见火灾。
  丁清在看见周笙白时才松了口气,轻轻柔柔地喊了声老大,周笙白回眸,那一眼望向她,其中藏着未来得及收敛的憎恶恨意,随后又慢慢淡化为无奈。
  “怎么了?”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怔愣。
  丁清率先回答:“我做噩梦了。”
  此时她看向火光冲天的平水镇,有些不确定自己做的是否是梦了。
  周笙白来到她的面前,将身上还湿淋淋的少女抱在怀中,她方从温泉池里出来,可手脚冰凉,衣服也很单薄。薄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着玲珑之体,在被周笙白抱住那刻,才像是冰天雪地里触碰到热源,丁清搂抱着对方。
  周笙白问她:“做什么噩梦了?我方才不该离开的,现在还怕吗?”
  丁清摇头,她不怕了,只是心有余悸,总觉得不安。
  她问:“平水镇发生了什么?”
  周笙白沉默了许久,才道:“翎云来了。”
  丁清心下巨震,她想起了自己刚才做的梦。
  周笙白眼神晦涩,他极力压制着对翎云的恨意,其实从对方刚靠近平水镇他便发现了,只是翎云仅放火烧了平水镇的大神石像,并未现身,周笙白便没有立刻去寻找对方。
  他对翎云有恨,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嚼碎了吞下去,可他也怕这是对方的调虎离山计,他无法抛下丁清去平水镇探寻踪迹,只能看着那一丝残留在大神石像上翎云的气息慢慢被大火烧尽。
  丁清察觉到周笙白的身躯紧绷僵硬,她心里也疑惑、慌张,可还是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背,踮起脚透过周笙白的肩,可见平水镇的大神石像正在燃烧。
  若翎云曾来过,那她做的那个梦便有迹可寻了。
  可是他如何会到中堂来?
  中堂与南堂战火不休,他竟然孤身一人来到窥天山外。
  之前翎云对周笙白避之不及,现下又故意透露自己的踪迹……
  “他还在平水镇吗?”丁清问。
  周笙白摇头,他已经察觉不出对方的气息了,翎云未必真的离开了,可也不在周笙白能感知范围的边界,他好像只是现身一刹,故意弄出点动静。
  周笙白对翎云忌惮,翎云又何尝不对他有恐惧,没有人敢轻易将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除非另有阴谋诡计。
  平水镇中的百姓见大神像着火,有不少人从屋中跑出,冲到了石像面前,那火焰顺着石像往天空燃烧,久久不能熄灭。
  “还有七日。”周笙白轻声呢喃,不论对方有什么阴谋,他只差七日时间。
  山外寒风凛冽,周笙白将丁清打横抱起,背对着平水镇的火光回到洞府,外面太冷了,小疯子浑身湿透,吹不得风。
  他将丁清放在石床上用软被裹紧,动作温柔,脸色却因翎云一事很难看。
  丁清睡前告知了周笙白她在温泉池里做的那个梦,周笙白眉心轻皱,手掌安抚地顺着她的脊背,哄她睡下:“清清别怕,你不是说过他害怕我吗?有我护着你,你不离开这座山,我不离开你身边。”
  是啊,翎云惧怕周笙白,有周笙白在,该害怕的应当是对方。
  第117章 [vip]
  丁清攥着周笙白的衣摆, 其实她毫无困意,许是周笙白的掌心很暖,在他的抚摸下, 丁清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丁清睡后,周笙白没能放松警惕,洞府外的山风呼啸如鬼泣,雪还在下。
  他走出洞府,站在洞口的悬崖边吹了会儿冷风, 窥天山上的笙白花于洞府外挂下一截, 软白的小花随风摇曳,细瘦的根牢牢扎在了岩石缝隙里。
  周笙白瞥了一眼被风吹入眼帘的笙白花, 这些花比他预料中长得还要快,其实若仔细去数, 恐怕早就超过了需要的数目了。
  只是八星阵布下,一切要等到与司千重约定的时间方可实行, 不论翎云此番意欲何为, 只要他没闯入窥天山境, 他都不能理会。
  大寒将至,前往窥天山的信断了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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