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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告状?”手背一搭温酒壶,闻知秋看酒温的差不多,取褚韶华的杯子给她倒满,问了一句。
  “田家的事,我不得跟许次长说说啊。”
  “你找许次长告田家的状?”闻知秋一样对褚韶华的逻辑不解。
  褚韶华举杯,“来,先喝杯酒暖暖。”
  两只精巧的青瓷盏碰在一处,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这一声极轻巧的响动却似暮鼓晨钟惊散闻知秋心中疑雾,他不掩意外,问,“你们要下手了?”
  “这话真没水准。”褚韶华仰头把酒干了,自己又倒了一盏,“你不会觉着席家动手会通知我吧?”
  闻知秋亦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他略一思量便道,“那你这是先礼后兵?。”
  褚韶华唇角翘了翘,没说话,只是惬意的品着杯中酒,一小口又一小口。酒吃了几杯,慢慢就有胭脂红色染上脸颊,再至蔓延到眼波中,似也多了一抹流丽之色。
  很快,不论闻知秋还是许次长都见识到了席家与褚韶华豺狼虎豹般的凶狠。
  第168章 大招之一
  年前第一大新闻就是宝华寺“高僧”传法丑闻,这位“高僧”来沪后广有名声,借“传法”之机,与女弟子袒承相对,骗淫数人。此事一出,那些个客观的大报还好说,报道事件都是秉承实事求是的原则。但那些花里胡哨的小报可不管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顿时花样奇出,那些文字简直不成体统。
  用褚韶华的话说,比妓女还不如。
  更不必提那位“高僧”曾经的拥趸,非但闭口不提与“高僧”的交情,有些人家的太太奶奶为此甚至改变信仰,闭口不谈佛事。
  但是,别人能避开,陆家却是避不开的。
  当然,报纸上没人敢说陆家,他家是强龙。
  这位“高僧”是陆三推荐给家里人的,陆老太太时常要去听“高僧”传法的。当然,依陆老太太的年纪,自然不会有什么事。可“高僧”被证行为不捡,陆老太太气闷之下,一时竟病了。陆三也挨了陆督军一顿臭骂,尤其陆督军恼怒时可不仅是骂两句那么简单,眼瞅要过年,陆三闹了鼻青脸肿,要不是跑的快,命都得没了。
  陆三简直冤死,尤其面目受伤,出门吧,见到朋友必要被打趣。在家吧,他老子见他就有气。陆三只得去外室那里躲些时日。
  褚韶华听说陆老太太病了,给督军府送了些参葺补品,她倒是没想进去,不想,这回却是请褚韶华进去了。四太太请褚韶华到自己屋里说话,悄与她道,“这几天,老太太身上一直不大好,刚睡了,待老太太醒了,我替你说一声。”
  丫环端上茶来,褚韶华欠身接了,先递一盏给四太太,自己取了另一盏,道,“我是看了报纸,想着老太太怕是见不得这样的事,若是知道怕是不痛快。怎么没瞒着她老人家呢,不该叫老人家知道,毕竟上了年纪,一时恼了,必然伤身。”
  “谁说不是。我跟大太太都吩咐了不让人乱说,可这事儿闹得这么大,那天来了个着三不着两的远房亲戚,一句话不留神就说了出来。气人的很!”四太太恨的一掌击在沙发扶手上,“还有那个骗子,先时都说是个好的,那回咱们一起去,你也是见了的,瞧着是个好人样,谁晓得竟是个骗子!”
  “哪里想得到呢。当时看着的确是个和尚样儿。”
  “谁说不是,要不怎么能骗大半个上海滩呢,好在咱们都是一群一伙的过去算个命,有些个年轻不知事的孩子就叫那淫棍给骗了的。老太太知道这样的事,一时想的多了,就身上不大好。”
  褚韶华道,“如今这世道,也不比从前了。骗子大行其道,防不胜防。老太太惜老怜贫,向来心善,今冬大雪,给育善堂捐炭捐米,孩子们都极感激老太太的。要我说,老太太就是心太善了。”
  “谁说不是。”四太太忧心的叹气,“眼瞅要过年,老太太偏生因这事病了,督军一生气,把老三打了一顿,吓的老三也不敢回来了,这个年还不知怎么过才好。”
  褚韶华沉吟片刻,“我倒有个主意,不知成不成?”
  “什么主意,说说看。”
  “老太太这个,无非就是一口气郁在心里,心下不痛快的缘故。如今这报纸也不像话,多少大事好事不报道,偏生掐着这事没完。”褚韶华道,“我去育善堂那里,这一年了,让育善堂做个锦旗送给老太太,让老太太高兴。如何?”
  四太太握住褚韶华的手,笑道,“我就说你最聪明,最有良心。倘如此能让老太太高兴,自是再好不过。”
  褚韶华又与四太太细商议一番,这事要怎么办才妥当光彩。之后,四太太要留饭,褚韶华却是婉拒了,“如今老太太病着,太太您既要忙家里的事,又要去老太太身边儿侍疾。待老太太大安,我再过来请安。”
  四太太送褚韶华出去,褚韶华千万请四太太留步,四太太让身边儿大丫环送了褚韶华出去。
  褚韶华私下同高主任商量的这事,高主任一向与褚韶华交情不错,这也并不算什么大事,当时便应了。高主任也极会办事,非但做了个锦旗,还定了个匾额。高主任道,“陆老夫人是个老派人,老派人偏爱匾额些。”
  当天送的时候请了俩狮舞队,要不是总督府门前不许放鞭炮,估计高主任还要着人放两挂小鞭。不论锦旗还是牌匾皆做的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给陆老太太送了去。陆老太太见有人给她送旗送匾,当时那病就好了一半,从私房钱里拿了一千块大洋给高主任,让给孩子们年下做身新棉衣。
  高主任得此善款,奉承好半日,方告辞离去。并且,他打算年下都以此为例,给育善堂每位理事都送一份牌匾锦旗,争取能让这些大户年前再出一次血。
  褚韶华又请报社的人写了篇声情并茂的文章,歌颂陆老太太病中犹挂怀育善堂的孩子们云云。待陆老太太听四太太念了报纸上这文章,病便悉数好了。
  四太太焉能不为褚韶华说好话,说了陆老太太病中褚韶华过来探望的事。如今那“大师”是骗子,那么,曾为褚韶华批的“近之不祥”的命格自是不准的,陆老太太心下还有些对不住褚韶华,不禁道,“韶华那孩子做事,一向稳妥的,这育善堂就是行的本分善事。我也许久没见她了,不知她在忙些什么。”
  “前几天她过来看望您,那会儿您睡着,她就没过来打扰。我留她说了会儿话,她如今也是做老板的人了,年下无非就是忙生意,还说过几天您好了过来请安。”
  “要是闲了,只管让她来,我成天在家也没事。”至于因宝华寺“大师”得爱于陆老太太的田四,陆老太太再未提过一字,连许大奶奶田三,陆老太太也冷淡许多。无他,那妖僧就是田家请来的上海,陆三跟田家关系不错,进而推荐给家里女眷的。
  当初陆三挨揍时就拉了田家垫背,同他爹分辩,“是田家请来的,我哪里知道这人不妥当。”虽然这也没能免去一顿打,到底与田家有些关连。
  陆老太太陆督军没迁怒田家,就是看许次长的面子了。
  褚韶华重新来陆府走动,不论陆老太太还是其他太太奶奶,待褚韶华都要较先时更亲近。褚韶华擅于言辞,有她解劝着,陆老太太也渐把这事丢开,欢欢喜喜的准备过年了。
  另则,陆老太太身子大安,便让大太太把三孙子给叫回来了。此时,陆三脸上的伤还没养大好,唇角尚余一块淤青,可想而知当初揍的委实不轻。陆老太太抚弄着孙子的脸,骂儿子手黑,“这也怪不得三儿,他也是叫人糊弄了。”
  陆三立码顺竿儿上爬,“谁说不是,我也是听田大说灵验的很,谁晓得竟是骗子呢。”
  “行了,以后别再提这个,省得叫你老子听着再生气打你。”陆老太太心疼一回孙子,心下不免又把田家埋怨一遭,越发感念褚韶华是个好人,与四太太道,“今儿个那脆藕不错,你打发人给韶华送一筐过去,她是个有良心的孩子。”
  四太太立吩咐丫环下去传话,“还有南边儿来的柑橘,给韶华装一筐,眼瞅就要过年了,那个红彤彤的,瞧着喜庆。送过去时与她说,是老太太叫送的,让她有空过来,咱们一处摸牌。”
  褚韶华何等伶俐人,第二天就去了陆家,送陆老太太几样孝敬的针线后,又陪陆老太太摸牌。刚摆上牌桌,许太太就来了,陆老太太笑,“来得正好,过来一起摸牌。”
  许太太是个眉目柔嫁的妇人,笑着福一福,道,“老太太您气色越发好了。”又与几位太太打招呼,见褚韶华面儿生,道,“这位小姐没见过。”
  四太太挽了褚韶华的手道,“这是褚小姐,最投老太太眼缘儿。前几天有过来,你没见着。”又同褚韶华介绍,“这是许次长太太。”
  褚韶华眉目舒展的一笑,“我以前见过许叔叔,您好,婶婶,以前听闻先生提起过您。”
  许太太立刻知道褚韶华是何方神圣了,许太太笑,“那咱们不算外人。”拉着褚韶华的手道,“先时我就听说小闻在追求一位极优秀的小姐,一直不得见,今儿个总算见着了。”
  四太太笑,“你们这话,我怎么不明白。”
  褚韶华道,“原不该这时候说的,我也不知要如何讲。老太太、太太们都知道,三年前,先夫过逝,我去岁来上海讨生活,我这样的寡妇,原不好再嫁。来上海后,认识了闻先生,他前头死了妻子,是个鳏夫,有续弦之意。我先前没考虑过,一则我是想守着的,二则我还得接我闺女到身边儿过日子,再嫁也事多,我就怕再嫁的夫家容不下我的孩子。不想闻先生十分心诚,我晚上去学德语,他每天都要接送我,怕天太晚出事。我有孩子的事,他也知道。他前头有个闺女,我也是一个闺女,他说,以后孩子倒是能在一处做姐妹。我看他人品出众,尤其对我孩子好,就答应先交往看看。”
  褚韶华说的很朴实,尤其,褚韶华剥去闻知秋秘书长的官职与留学生的背影,直接把闻知秋形容为带孩子的鳏夫,饶是陆老太太原以为褚韶华守寡的老寡妇,心下也觉着,这带孩子的闻鳏夫和褚韶华这带孩子的小寡妇倒是挺般配。
  四太太笑道,“你还年轻,又有孩子,再寻个人家也好,以后轻松些。”
  陆老太太点头,“是这么个理。只要男方待孩子好,这就是真心实意。”
  四太太又问,“什么时候吃喜酒,可得跟我们说一声。”
  “这倒是不急,就像老太太说的,我凡事都得先说孩子的,总得明年把孩子接来,相处着试试看。虽说初嫁由父母,再嫁自由身,却更得仔细些。毕竟我们俩都有孩子,先要让孩子接受,再说大人。”褚韶华那种不卑不亢,徐徐道来的态度,纵许太太也十分喜欢。
  许太太笑道,“小闻眼光一向高,我先时还说什么样的女孩子竟动了他的凡心,也就得褚小姐这样的人品性情才配得上。”
  四太太问,“哪个小闻?听着耳熟。”
  “我一说你们就知道,市府张市长身边的秘书长,小闻。”
  这下子,连陆老太太都知道了,陆老太太点头,“记得,那孩子生得好相貌,听说是在国外喝过洋墨水的。”
  “老太太好记性。”四太太道,“闻秘书长可是上海有名的出众人才,自丧妻这也有五年了吧,一直未曾续娶,极正经的人,跟韶华真真一对郎才女貌。”说着又笑起来,同褚韶华道,“老太太一直就说你是个有福的,果然有福。”
  陆老太太倒没觉着秘书长是什么了不得的官职,在陆老太太的思维里,秘书长也就相当于知府身边的主簿师爷一类,微末小官儿而已,与褚韶华倒也算般配。
  大家说一回话,摸了半日牌,中午便都在陆老太太这里用的饭,饭后告辞而出。
  许太太和褚韶华说着话,言辞和善,让褚韶华有空只管去家里玩儿。两人及至督军府门口方才分开,许太太回家还同长媳说,“今天在老太太跟前见着褚小姐,极和气爽俐的一位小姐。你们可不是外人,要按以前的老礼,原配遗下孩子,男方再续弦,多则有原配家与续弦认个亲的,一则对孩子好,二则原也不算外人。”
  田三现下自求之不得愿意与褚韶华交好,只是,她深知家里是如何得罪褚韶华的,田三苦笑,“我倒是愿意与褚小姐交好,只是以前阴差阳错,褚小姐对我娘家颇有些误会。”
  “这是怎么说的?你们两家这种关系,怎么会交恶?”许太太都不明白了,原配娘家与续弦之间竟能交恶?何况褚小姐还没嫁过去,也不至于对田家的外甥女不好啊?完全没有交恶的理由啊。
  田三叹道,“也不知怎么赶的那样巧,前些天席家酒会,褚小姐也去了,赶上一群小姐围在一起说笑,也不知谁那么嘴欠,说了个寡妇改嫁的笑话,正叫褚小姐听到。我妹妹当时也在,褚韶华就多心了,以为我妹妹在和那些小姑娘嘲笑她,当时的话就不大好听。”
  许太太,“……”
  许太太叹口气,“我也是想,老太太看中褚小姐,若能得她帮着转寰一二,你娘家在老太太跟前也能面子上好看些。”
  田三更是一肚子的不自在,“那和尚的事,我大哥也是被骗了。”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呢。”许太太摆摆手,回屋休息了。
  闻知秋收到褚韶华送的鲜藕和柑橘,心下暗赞褚韶华手脚够快,这么快就又能往督军府走动了。褚韶华重新与督军府来往,闻知秋以为事到此就结束了,没想到,褚韶华的大招还在后面。
  第169章 大招之二
  褚韶华家里人少,这些鲜藕柑橘,索性分出几份,一份儿给褚太太,一份儿送到容家,另一份让闻知秋带回家吃,剩下的自家放着也吃了好几天,幸而这东西禁得放置。
  闻太太直夸藕好桔子甜,剥了个桔子递给儿子,“别让褚小姐花钱,她女孩子家攒些钱不容易,你当多买东西给褚小姐。”
  “督军府老夫人打发人给她送了两筐,她让我送给妈你吃的。”
  闻太太立刻让钱嫂子分出一半,给亲家送去尝尝,拉了儿子问究竟,“督军府的老夫人怎么送东西给褚小姐啊?”
  要说褚韶华这手段,纵闻知秋也得赞一声好。闻知秋道,“她常去都督府请安,时常陪督军府老夫人说说话什么的。估计是老夫人尝着好,就送她了些。”
  “你可得抓紧啊。”闻太太催儿子,“褚小姐这么能干的女孩子可不好找。”
  “怎么也要明年了,我想着,等韶华把孩子接了来,再商量亲事。”
  “这也是。做娘的,孩子不在身边,心里总是记挂的。”闻太太道,“你有空跟褚小姐打听些她娘家的事,娘家几口人,有什么喜恶,以后你们成亲,这就是正经亲家,总要请亲家来上海看看的,也得提前备些礼。”
  闻知秋想到褚韶华说娘家的那些话,道,“妈你这也太急了。”
  “急什么,眼瞅就是年了,明年还不转眼就到!”闻太太又问,“褚小姐一个人过年么?要不,请她来咱家过年吧。咱家人也不多,叫她过来,也热闹。”
  “我问问她,怕她不肯来。”
  “你也是个没用的。”闻太太想儿子好容易在褚小姐家留宿,竟睡一晚上的沙发。当然,褚小姐是个正当人,这也是闻太太最看重的。只是,这要再不抓紧点,就怕褚小姐被别人追求了去。
  闻太太想着儿子没用,索性自己出马,请褚韶华来家过年,褚韶华委婉拒绝了。老话说的好,名正方则言顺,如今名分未定,她去闻家过年算什么。哪怕闻太太一片好心,褚韶华也不会去。为人行事,多是小事,可就是这些小事,才会点点滴滴的累积成一个人的人品,所以,哪怕小事,褚韶华也从来没有半点松懈。
  闻太太与闺女说起这事颇是遗憾,闻春华另有事跟她娘打听,“妈,你前儿给我送的莲藕和桔子,真的是督军府给韶华姐的?”
  “这还有什么假,味儿不错吧?”
  闻春华点头,掩嘴偷笑,“妈你不知道,我那妯娌弟妹还酸溜溜的说就那几个桔子都不够各屋分一盘子的,把我气的,我说督军府的桔子你还想吃饱啊。我们太太也说了弟妹几句,以前太太最偏她这娘家侄女。也不知那心怎么长的,这么喜欢娘家侄女,还不全给她儿子聘娘家侄女?”
  “跟那等没见识的较什么长短,她不过是眼气你罢了。你那妯娌的娘家已是败落了,咱家正兴旺,不用理她,多往女婿和外孙们身上用心,只要女婿、外孙们以后有出息,你一辈子都比她强,她以后只有讨好你的。”闻太太举例,“你看褚小姐,多自强啊,自强就叫人敬重。”
  “还真是,以往我只见人给总督府送东西的,还没见过总督府给人东西的事。虽就是些吃食,也是难得的面子。”闻春华说,“我哥眼光就是高,看人准。”
  “那是。”
  “妈,韶华姐他们年下还要请客,在华懋饭店。”
  “那肯定是请了亲家和女婿了。”
  “咱们怎么说也是自己人嘛。”闻春华眉眼弯弯,头发丝儿里都溢出喜悦,“听你女婿说,今年生意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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